“我绝对不会让宣明朗纳妾的!”
宣老太挖苦道:“你一个生不出来儿子的人,你拿什么来阻止?”
鱼沉壁歪着头,笑容可怖,一字一顿道:“这个理由,一定能阻止得了他,也一定能让他心甘情愿不纳妾。”
“什么理由?”
“大乾律令,遭逢父母丧事,须得守丧三年,其间不得娶妻纳妾。”
宣老太眼神倏然瞪大,下一瞬,鱼沉壁将她的脑袋狠狠撞向桌子……
“你去死吧!毒妇!”
“娘亲……娘亲……”
远处传来女儿的呼喊声,然而此刻鱼沉壁心中被恨意所包裹,她两手沾着血,面无表情走出去,小鱼儿刚一靠近她,便被她给推开。
“娘亲,你怎么了?”
“滚!”
小鱼儿似乎被吓住,哭了两声,想要引起她的注意,但她脸色阴沉,没有任何反应,又指着远处斥责了一声“滚”。
等到她浑浑噩噩洗完手上的血,意识逐渐从出离的愤怒中恢复,想到了小鱼儿,到处在屋里找小鱼儿,却没有找到。
外面又正好下起了雨,无法点上火把,她只好一边摸着黑一边出去找小鱼儿。喊了一路,嗓子喊哑了,也没有听到小鱼儿的回复,直到次日天微凉,她在一处山坡脚下找到了浑身淋的湿漉漉的小鱼儿。
“娘亲,我不是故意不回去的,我迷路了……”
“对不起小鱼儿,是娘亲的错……”鱼沉壁眼眶一热,抱紧她,悲痛道:“小鱼儿,别怕,娘亲会来找你的……无论你在哪里,娘亲都会来找你的……”
眼看小鱼儿发烧要昏过去,鱼沉壁一边背着她去看村医,一边教她唱童谣:“以后找不到娘亲了,你就唱这首童谣,娘亲听到声音会过来找你的……”
“好。”
“春日的池塘边,泡泡一串一串……”
她唱一句,小鱼儿跟着唱一句,听到小鱼儿的声音,她心中酸涩悲痛,她的人生已经成为一个笑话了,绝不能让小鱼儿也步她后尘。
她们母女俩不该是别人的踏脚石。
是故,在小鱼儿的烧刚退下后,她对外声称婆母遭了意外,匆匆下葬婆母,带上小鱼儿,去都城找宣明朗。
若只差信去都信报丧讯,她不放心。
她要亲自过去,毁了宣明朗的“齐人之福”,要将宣明朗这些年所得到的荣誉和地位,牢牢掌控在她们母女手中。
只是未料到在赶路过程中,小鱼儿染了病,说着胡话,嚷嚷看到了奶奶。
鱼沉壁心中有愧,总觉得是婆母的鬼魂来闹事,买了佛珠放在小鱼儿身上。
恰逢瘟疫横行,随行队伍误以为小鱼儿染上瘟疫,抛下她们母女二人。
鱼沉壁被迫带着生病的小鱼儿辗转在各色赶路队伍之中,母女二人到鸾州时,小鱼儿又突发高烧,陷入到昏迷之中。
她本还想继续赶路,看到小鱼儿这个样子,不得不暂且停下。
“琳琅,你不要吓唬娘亲,娘亲这去给你找郎中,你在这里等娘亲。”
整个城的郎中都在忙着治瘟疫,无人愿意跟着她去看病,她求了好久才找到一个郎中,等她带着郎中过来,乌篷船上已经不见小鱼儿的身影。
“船上那小丫头吗?她病死喽,尸首刚被收尸人扔到乱葬岗去了。”
鱼沉壁心神崩溃,失去理智,慌不择路去乱葬岗找郁娘,她以为是婆母在报复她,想要带走小鱼儿,哭着求婆母报复她就行了,何必要去害小鱼儿,小鱼儿是无辜的。
她在乱葬岗中翻了一具又一具尸体,也没有找到小鱼儿,却意外救下一位和小鱼儿年纪相仿的姑娘。
……
这似乎是对她作恶的惩罚,让她失去了她最为在乎的女儿。
她悲痛欲绝,又不得不打起精神,怀揣着恨意回到都城。
当她带着救下来的那位姑娘下马车时,宣明朗看到那姑娘,竟笑着揽住她:“我们琳琅都长这么大了。”
她眼神微动,看向那姑娘,那姑娘也在战战兢兢看她,她阖了阖眼,给了一个眼神,姑娘立即识趣开口:“父亲。”
“诶,好琳琅,真乖巧。”
鱼沉壁看着宣明朗脸上一派慈爱的模样,心中不由浮起浓郁的嘲讽。
他这么多年未回家,竟连自己的女儿都不认识了……
真是可笑!
她借着守丧,成功阻止宣明朗纳妾,又大度表示不介意幼子的存在,提出将幼子记在她名下,以后算作正房嫡子,由她来教导。
宣明朗又惊又喜,见她如此行事,哪怕后来三年守丧期已过,也未再提出纳妾。
自此,宣府之中只有她一个女主人。
她这些年,一边收拾掉不安分的通房,养废嫡子,一边派人暗中去找小鱼儿,可惜石沉大海,始终找不到一点讯息。
她只得寄托于神佛,每日虔诚念经,期盼着能再看一眼小鱼儿。哪怕是亡魂也好,也想要再见一眼她的小鱼儿。
然而命运弄人,等十多年后,她再见到小鱼儿却没有认出来。
甚至她在一次次与小鱼儿的交锋中,狠狠伤害了小鱼儿,最后还亲手将小鱼儿逼得陷入疯魔。
待真相大白那一天,她才恍然明白,真正该疯魔的人是她啊。
神佛似乎怪她罪孽深重,不仅没有帮过她,还在暗中狠狠嘲讽了她一把。
原来她费尽心思要害的人竟然就是她心心念念要找的人!
“小鱼儿……小鱼儿……”
她终于找到了她的小鱼儿,可惜小鱼儿再也不认她了。
小鱼儿要见她,也只是为了要逼她去认罪。
她知晓小鱼儿说那番话的意图,是想要让她自责、崩溃,从而认罪伏法。
只是在撩开帘帐,看到小鱼儿那张面庞后,她怎么也拒绝不了。
记忆里的小鱼儿脸蛋圆圆的,眼睛黑黑的,脸颊有着婴儿肥,总是咧开嘴呵呵笑着,像个小仙童一般,十分伶俐可爱。
可十几年过后的小鱼儿,脸蛋是尖细的,眉眼含着忧愁,神情柔顺可怜,与以前的模样大为不同。
一想到她的小鱼儿被人折断了翅膀,受了无数折磨,才变成这般模样,她便心如刀绞,什么也做不了,只想着点头答应小鱼儿。
“对不起,小鱼儿,往后,你一定要好好的。”
她要去赎罪,赎她这一路犯下的错。
如果不这样,她所珍惜的、所爱的还会离她而去。
在审刑司写完供词后,她又写了一封长长的信,足足有十二页纸,将这些年她的所经所历、所作所为一一告诉小鱼儿。
不奢求小鱼儿能原谅她,只希望小鱼儿能明白,娘亲没有丢弃过她,娘亲也愿意不顾性命不顾安危爱她。
她将信交出去后,见了宣明朗。
本以为撕下脸皮再相见会是歇斯底里的场景,却没想到两人见面,竟一时无言。
许久,她开口道:“皇帝要动宣家。”
“我知晓。”
“你还记不记得你为官的初衷,你说,读书考取功名为的是要给我和小鱼儿争个脸面,过上好日子,让我们不再被人肆意欺辱。”
“记得。”
“宣郎,既然如此,你何必与皇帝走到撕破脸的这一步,你若还念过去的一丝旧情,那便助我们真正的女儿裴琳琅,坐稳太子妃之位!她需要一个有权势的家族,但不需要一个权倾朝野的家族!”
宣明朗张唇,手指攥着木笼,眼神定定看着她,眼中情绪翻滚,似有无数话想说。
她以为他会质问她,会骂她,却没想到他看她许久,阖了阖目,慢慢道了一句话。
“偲偲,我不知道那六年你过得这么苦。”
她来审刑司赎罪,把犯的罪都说了,供词也早已给宣明朗看过。
她笑了笑,道:“宣郎,你会让我在狱中安心的吧。”
宣明朗停顿片刻,苦涩开口:“好。”
“那我就安心去赎罪了,不要让我失望,宣郎。”这话一语双关。
宣明朗走后,她闭上眼,多年养成的习惯,还是下意识要转佛珠,颂念经文,反应过来后,她看着空空如也的掌心,自嘲笑了下。
佛,不渡她。
那她便去问一问,为何不渡她。
让她的命这般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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