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沙漠中跋涉的旅人,正是饥渴交加、难受得将要死去之际,忽然见到绿草环抱的清澈湖泊时那般,哪还顾得上去分辨对面的究竟是真实的景色,还是一场海市蜃楼的幻觉。
沙漠的中的旅人直到倒下的那一刻,才会意识到,前方的一切不过是一个触不可及的濒死梦境。
而枇杷显然要幸运许多。
因为在少年吃痛地抬起头时,那棵散发着淡淡光芒的巨木已经出现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这是真的,不是幻觉。
手掌下意外光滑的微凉触感是真的。
枇杷不由地抬起头,在目光触及那一片如星空般璀璨夺目的所在时,竟在一瞬间不可控制地屏住了呼吸。
因为他发现自己错了。
眼前的那个东西并不是完全是一棵树,而是由无数枝条与藤蔓彼此裹挟缠绕,簇拥在一起形成的集合体。
它们破土而出,拔根而起,在空中汇聚成无比庞大,甚至堪称雄伟的不可思议存在。
而枇杷先前认作是树的东西,其实只是近地面的一部分,也是用肉眼可以直接观察到的。
更多的藤蔓与枝条其实是隐匿在了四周围的黑暗中的,正如同遍布全身的经络那样,细细密密地由中心向着四周围辐射开来。
枇杷虽然无法得见全貌,却依稀可以想象得到,那种壮观到近乎诡异的景象。
同眼前的存在相比,他是何其渺小而微不足道。
也正是这样一个渺小且微不足道的他,竟被允许能够在此刻如此切近地处触碰和仰望眼前的存在。
——这是何其的宽容与慈悲。
枇杷不由地想道。
伴随着内心深处一阵无法言喻的强烈悸动,枇杷的面上忽然一片濡湿,竟是在不知不觉中落下泪来。
不等他伸手去拭泪,随着一阵似曾相识的窸窣响动,头顶上方的某处黑暗中忽然垂下一条柔软的藤蔓。
那藤蔓甫一出现,就像是有生命一般地在虚空中着徐徐扭动着,缓慢靠近了流泪的枇杷。
然后在少年混合着讶异与茫然的目光中,将生着柔嫩叶片的一端轻轻覆在了那张满是泪痕的面孔上……动作温和地擦拭起来。
感到面颊传来的轻柔触感,枇杷又是禁不住浑身一震。
如果说先前种种,更多的是由未知事物本身所引发的敬畏与震撼。
那么这一次的震动,就只关乎于枇杷自己的心。
因为他分明在藤蔓轻柔的触碰中,辨识出了属于另一个人的气息。
“娘亲……”
无论是那种略显粗糙的触感,还是擦拭眼泪时的轻缓力道,都让枇杷想起了过世已久的娘亲。
女子也曾这般地,为尚且还是孩童的自己,温柔拭去面上的泪水。
【好了好了,枇杷不哭了——】
【……】
【是做噩梦了吗?好好好,梦醒了就不怕了。】
【……】
【睡不着吗?睡不着的话,娘唱歌给你听好不好?】
【嗯。】
耳畔蓦地浮现女子宠溺的话音,一字一句。
随后,他听见了孩童蔫蔫的应答声。
漏风的小屋子里,不多时便响起女子低低的哼唱。
唱得是什么,记不得了,只有婉转的腔调,清晰地印刻在枇杷的心底。
——是那样地熟悉,却又那样地遥不可及。
枇杷深吸一口气,从旧日的温情中抽身出来,认真看着那看起来与娘亲无论如何都没有丝毫瓜葛的绿色藤蔓。
用颤抖的声音再次唤了一声娘亲。
“……是你吗?”
这样问出口的一刹那,就连枇杷自己都觉得自己是疯了,才会这样的异想天开。
可是……
枇杷想起那个梦,想起梦里失而复得的娘亲。
想起之前的那个猜测,便再也无法抑制自己内心的冲动。
——如果,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他真正放不下的。
还有什么人,是枇杷无论如何都还想再见上一面的。
大概,也只能是娘亲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瞬间暂停,枇杷盯着突然静止的藤蔓,心脏狂跳着像是随时会从嗓子眼跳出来。
终于,在过了不知多久之后。
——也许仅仅是一小会儿,只是枇杷已经无法做出判断了。
只觉得像是过去了有半辈子那么长的时间。
面前的藤蔓终于动了,只见从刚才的那些叶片间,伸出一根细小的须子,蜷曲着的末端忽而柔柔地点在了枇杷的额头。
就像曾经无数次,娘亲也是这样,微微笑着,似是嗔怪地用指尖轻点他的额头,然后说——
【……真是个傻孩子。】
闻言,枇杷的眼睛蓦地睁圆了,因为这一次,他清楚地听到了娘亲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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