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只剩一句话——
他还活着?
潇康说:“你给我句实话,还想着黑水渊倒灌的美梦是不是?别说我了,就连你那倒霉儿子知道这事,都绝不会留你们。”
冷巡骇然道:“千错万错都是我一个人的错,和我族人无关!”说着双腿一弯跪了下去,像狗一样摇尾乞怜,“什么黑水渊倒灌,那只是一个传说!是痴心妄想!这天下都与我们无关!八年了,我真的认清楚了!”
潇康眼里是赤裸裸的轻蔑和嘲讽。别说他了,冷巡知道,就算是长城上最低贱的苦役,看他们,也都像在看一群会说话的动物似的。执拗、愚蠢、孤弱,永远都是那么不伦不类。
“交出来,我只说一次。”潇康下了最后通牒,枪锋微微一提,只一瞬,他能让雪族全灭!
冷巡把骨扳指挖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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徽州下了好大一场雨。
这平原地带的春雨来势汹汹,天色却是诡谲的明黄,镀在大团大团的乌云边上,黄昏时又与蓝色晕染,呈现出昙花一现的绚丽之景。
怀化春在凉亭里吹风,端详那难得一见的天光,是在北边,晁都的方向。
——蒲瑾……
他在心中哀悼。
房树生端来一壶好茶。
徽州大都护平时嗜酒,偶尔却也会喝茶,而老管家向来能摸清他的心思,什么时候想喝什么,不用说,房树生也能做的熨帖。
“老房,”怀化春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你来府上多少年了?”
房树生躬身道:“还差一个月,整整十三年了。”
怀化春说:“岁月不饶人啊,当年你替我挡了烟雨楼一壶毒酒,以至于落下病根,后悔吗?”
房树生说:“从不。”
怀化春收回目光,倒了碗茶水递出来,“你可正当年啊,若不是那杯酒,现在的副都肯定给你当。”
房树生哑然失笑,接了那杯茶,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怀化春便在那儿等。
房树生沉默了许久,不卑不亢地说:“房树生虽然本事卑微,但有句话却懂得,人要拿得起,放得下。将军教过我,不必留恋过去,目光随时得朝着前方。”
怀化春说:“我可没教过你这个,是你自己领悟的。”
房树生肃然退出凉亭,单膝跪下,是随时听命的姿态,“属下感念将军再造之恩。”
怀化春却问:“这话,你曾经也对总督说过吗?”
房树生低头不答,天上劈了一道响亮的雷鸣。
怀化春转头向北,叹道:“蒲先生的灵力潮汐,烧了三天三夜,连我都心中难安,瀞和城的袁将军肯定,都烦透了吧?”
房树生抬起眼帘,也望北方的天色,怀化春坐在凉亭里的身影被雨帘隔断。
“总督今年多大年纪?”他突然问。
房树生说:“回将军话,六十六岁。”
怀化春把玩着手里的杯子,“这么多年忧心思虑,头发都全白了,你这回去跟他复命,就让他睡个好觉吧。”
房树生毫不犹豫地说:“是!”
……
瀞和城在蒲瑾化作的不夜天下清点死伤,巨兽在狼狈地舔舐伤口。
袁重国病了,到底是年近古稀,精力和恢复力都大不如前,卧床在家修养。
他还是头一次那么痛恨“白天”呢,就连黑夜都亮如白昼,就好像把什么东西摊开晒了出来一样,心怀鬼胎之人会恨不得找个屋檐躲起来,再糊好门窗,以免被那光芒灼伤。
不一样的声音从街头巷尾传出来了,议论着蒲瑾那日大逆不道的一番话,而那天光一日不退,议论声便无法消弭。被蒲瑾吞入诀别潭的凌巽、钱希成等人却在这时选择了闭嘴,因为他们并未受伤,醒来后只是恍惚,实在说不清这事到底如何。
夜柏府曾经的门客站出来为他们伸冤,因为他们这回在审判镇任人屠宰啊,噬宴之下,三十七人死亡,五十八人重伤!包括夜柏嫣在内。
袁重国觉得真是撞了鬼了,那天明明看到无面者抱着夜柏嫣跑掉,但审判镇清理伤员的时候怎么还能把她从废墟中挖出来?
并且,沈思邈死了,被垮塌的石梁砸断颈椎,另有四个高层判官也未能幸免,死状各异,均是让人看不出破绽。他们出了事,针对夜柏府一案的审讯小组直接瘫痪,审判镇也要立马改组……
袁重国心力交瘁,觉得就是这几天啊,他必须马上展开布置,重新把司法权掌握在自己手里才行。无论是怀化春还是茉雁幽煌抢先,他都必定被架空,眼睁睁看着大权旁落,一帮凶险的暴徒在下边上演狗咬狗。
“总督大人,”有人停在门外,是他的秘书韩阙,低声说道:“严字回报。”
袁重国袖袍一挥,门自开,韩阙快步进来,门又关上。
——“严”是房树生的代号,而他的唯一上线就是韩阙,是袁重国最信任的人。
韩阙低声说:“沈大人是遭了茉雁的毒手。”
袁重国眉峰一抬,又惊又怒,“他疯了吗?”
——想报复我?
袁重国觉得八九不离十,茉雁幽煌记恨他在朝会上支持了怀化春,驱使无面者大闹晁都,逼死蒲瑾,重创夜柏府和璇玑台,再演一出苦肉计,把自己撇清。
“还有什么?”袁重国问。
韩阙说:“怀府的人也潜入审判镇了,他们提前得了无面者进攻第七监狱的消息,把夜柏嫣等二十人的封印松开,才让他们逃过一劫。但茉雁现在查到这个,正准备将沈大人之死扣到徽州头上。”
袁重国心想那看来审判镇要落入茉雁之手?
晁都三司,轩辕塔、审判镇、央阒司,三权分立,相互制衡。现在可以说审判镇倒向谁,晁都就是谁主宰!
“混蛋。”袁重国骂道:“这茉雁幽煌是被西方皇帝操控了还是怎的?”
韩阙顿了顿,接着说:“严字确认了,夜柏府暗堡的那场战斗,是圣炎的追兵,回收涅狄。但茉雁府的人也在,他们似乎发生了争抢。”
“愚不可及的蠢货!”袁重国更生气了。
韩阙压低声道:“老师,徽州接下来似乎,还是希望您伸以援手。夜柏家元气大损,名存实亡了,怀化春的总督之位要想坐稳,非得仰赖您不可。”
袁重国冷笑道:“哼!他的算盘倒响。”
韩阙道:“但这茉雁幽煌确实过分。”
袁重国沉默了好一阵子,缓缓道:“罢了,我对外称病。你传令,让怀化春暂代总督之位,严字可伺机蹑来。”
韩阙问:“您要亲自跟严字交代?”
袁重国说:“是啊。这怀化春只要不跟夜柏一族搅合着,我可以助他。只有这一点,他得知道好歹。”
韩阙应道:“属下这就去办。”
袁重国叮嘱道:“务必安排妥当。”
韩阙说:“是。”起身便去了。
他快步走到门前,突然踉跄几步,直挺挺地向前栽倒。
袁重国一愣,心中警铃大作,只见那人像是腹中剧痛,抽搐着呕出混着内脏的血块。
“来人!”袁重国登时慌了手脚。
不过三十年了,韩阙自小在他身边侍奉,主仆情深……袁重国难免痛及己身,等不及地上前查看,可就在刚刚碰到韩阙的那一刻,穿肠烂肚的绞痛爆发!他六十多岁的老人如何抵挡的住?顿时口喷鲜血,倒在了门边。
“总督?总督!”护卫首领刚好赶到,立刻派人叫了府上的回道士。
总督府上卧虎藏龙,袁重国灵力深厚,倒不至于甫遭暗算就当场毙命。
高阶回道士护住袁重国心脉,一番检查之后,发现他中了幻形钉!而且是从韩阙体内,在一个瞬间转移过去的。下手的人事应该是先接触了韩阙,并且提前设下了发动时间,对他的行踪算到了极致。
“快请阮圣来啊!”护卫首领生怕总督有失,连忙派人去请阮清子。她来的还算及时,将袁重国体内幻形钉移除,保住了他性命,但韩阙却没那么好的待遇,在阮清子赶到之前断气了。
……
五日后,怀化春进驻轩辕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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