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爷!”润儿喊了一声。
白皓修和村长循声回望,两人面上均有泪痕。
润儿挣开母亲的手,哒哒地朝村长跑去。本来二娘子提前半个月说过要回来探望的,但村长这几天哪想得起这事?一时间愣住了。
白皓修平静地喊了声:“二姐。”
二娘子的心针扎似的疼,牙根咬紧,恨他的不寻常!恨他惹是生非害死了母亲。一时间又急又怒,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
她克制不住,冲过去把自带的包裹塞村长怀里,里面装着她为村长做的衣裳,然后抓起润儿又进屋里去。
“哎,干什么?”村长一时无措,担心白皓修多想,回头望他。
白皓修安慰地眨眨眼。
村长心焦难受,“你坐着。”然后才进屋去。
白皓修继续给黄夫人烧纸。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不好看,之前的头发白了,但偏偏新长出来又是黑的,拼在发根一小节,非常奇怪。再加上重伤后卧床久了,病容萎靡,让人瞧着不舒服吧?
悄悄地,阚明瑞来到他旁边,脸色也不太好看。
“其实不该这么回来。”白皓修低声说。
阚明瑞应了声“嗯”,警惕四周,“他们另有安排。”
白皓修才问:“咱们回漠阳之后做什么?”
阚明瑞叹气,蹲下来说:“总督遇刺,病危了。怀将军四月底进驻轩辕塔,然后跟央阒司打擂台。现在审判镇改组,怀将军和茉雁府抢着塞人,新的神侯君必须是自己人。你这趟回来,是为公开审判做准备。”
“……”白皓修其实朦朦胧胧记得一点。
崩玉本身没有治愈效用,不过它扭转了暴血后的死魂转化,间接使得那些回道士的再生术起效,治好了那个贯穿身体的外伤。不过生魂转换耗费数日,期间他身体脏器几乎没有供血,大面积坏死了。暴血之后经脉全毁,又被崩玉重构,能撑下来实数命大。
阚明瑞和霁慕白先是把白皓修送到北区署衙做应急处理,然后又往漠阳送,俨然是在鬼门关和阎王爷抢人。
在漠阳,回道所所长方石青和技术局金子明共同诊治,但都说没有经脉再生的条件,只能先稳住情况维持性命,等白皓修慢慢恢复了大半个月,他们搞明白龙骨的内置阵法之后,才敢进行再生术式。
然后等生命体征稳定,就搬回家里来了。
这时,村长抱着润儿出来,神情很是混乱,二娘子似乎在屋子里哭,但好歹不敢在这么多灵武者的面前让白皓修难堪。
白皓修有点……自己在“仗势压人”的感觉。
村长宽慰道:“别管她,她不理事。”
阚明瑞又自觉遁了。
白皓修也没说什么,一句道歉太苍白,能弥补什么呢?不过润儿倒是乖巧,看大人们有事,自己也不闹,端着小凳子坐在旁边,专心看纸钱在铁锅里烧。
村长把表情控制好,给她介绍,笑着说:“润儿,叫三舅。”
润儿眨眨眼,腼腆地望着“陌生人”,怯生生地说:“三舅。”
白皓修怔了一下,想摸摸她的小脑袋,最后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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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无话,晚上白皓修没和他们吃饭,早早上床歇息。二娘子把润儿也哄睡,然后才跟村长到另一个房间里说了几句。
白皓修现在是听不见他们说什么了,更怕听到争执,于是闭眼假寐。阚明瑞还是在屋里照顾,白天他精干警醒,晚上却显得有点浑浑噩噩的。
白皓修睁开眼,有点奇怪地问:“你不去睡会儿?”
阚明瑞摇头,“不用。”
白皓修感觉自己其实不缺人照顾,而阚兄玻璃心,估计是内伤了。劝慰道:“你别多想,这是好事。”
“……”阚明瑞的嘴唇有点发白,这几天只要旁边没人,就一直不跟白皓修有眼神对视。
白皓修想再说点什么,但阚明瑞突然灵光乍现状,“哦你知道吗?大都护的养女,以前跟你在猎虚营的那个,玫姑娘,这次也要一起去的。”
白皓修一愣,“为什么?”
阚明瑞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闹了半天,她居然是皖州人体实验的受害者,而且还是黑水渊都督潇康的……青梅竹马。”
白皓修瞠大眼,要不是身上难受,他能表演一个垂死病中惊坐起。
阚明瑞说:“涅狄之前把我打晕自己跑回去了,但他留了情报,确定潇康是他们的人。这次庭审的矛头会指向皖州,先拿潇康开刀。”
白皓修惊疑不定地消化了一会儿,然后在凌乱的记忆中想起什么来——
与冷巡冲突,曲魂暴走的时候,有什么东西劈开混沌,天下无有与其争锋。
“那天……”他下意识地抚过左手拇指,骨扳指还是不见,回忆道:“我好像看到潇康的噬神枪。”
阚明瑞问:“啊?”
白皓修思绪飞转,“那里的雪族也有点怪。刚开始,这扳指我以为是自己弄丢了,现在想想,也许不是。”
阚明瑞半晌才问:“雪族拿走了?”
他很难不想到那个和白皓修长得一模一样的雪族,猜也猜得到关系。所以他觉得白皓修不可能真的那么平静。他手腕上残留前晚上被攥着的感觉,骗不了人吧?
白皓修顾自说:“可是潇康为什么突然出来?”
阚明瑞没吭声。
“蒲先生以前……”白皓修微微皱眉,精神已经凝聚,“是找过雪族么?”
阚明瑞魂不守舍地说:“有这回事。”
白皓修问:“因为我?”
阚明瑞克制着道:“八六年,听说是雪族找到荆州瞬天部揭发了董卿蓝,这才导致人体实验案发。蒲先生觉得这事干的出格,怀疑雪族暗中窥伺咱们……所以,他拿你的信息换来了雪族一首打油诗,说的就是茉雁幽菡翻越天山的事。”
白皓修有点恶心,“他们为什么要窥伺人类?”
阚明瑞摇头,“不知道啊。”
白皓修迫不得已地,再去回想冷巡说过的话,似乎字字浸毒染恨,又透着极度的无奈和屈辱。他暗忖道:“那你说这次,是不是要打仗,把皖州收回来?”
阚明瑞想了想,“凤朝楼死了,皖州可以算作沦陷,那有可能。”
白皓修感觉和雪族的事还没完……
阚明瑞叹一口气,透露着全身心的疲惫。
“你干嘛总长吁短叹的?”白皓修揉揉眉心,有点烦。
阚明瑞精神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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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部队拔营,有条不紊,灵武者的痕迹被一扫而空,负责护送的人都在马前准备,中间簇拥着一架马车。
二娘子带润儿在后院玩儿,还是不跟白皓修说话。村长就忙前忙后的,左右为难,还得装作无事,不让白皓修伤心。
“你尽心替大都护办事,好好回报他栽培。”村长不厌其烦地说:“我这里什么都不缺,有这许多人照顾呢,千万别担心家里,知道吗?”
白皓修神色轻缓,“知道了。有机会我会写信。”
村长望一眼外面忙碌的人们,叹道:“我把你这包药给他们装上。”便走出去。
白皓修看见村长的身影被马车挡住,而那背后还有一个人,是阚明瑞。
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看到马车下露出四条腿,但村长突然一下弯了膝盖,阚明瑞忙不迭把他扶住。两人僵持着,又说了几句话,村长从马车后面出来,默默地用袖子拭泪。
白皓修发现他老了好多。
他一直都知道村长年纪不小,可直到现在才意识到那是一个花甲之年的老人,在一众灵武者的衬托下,瘦弱的身子显得有些佝偻。
白皓修撑着椅子,站起来,转过身,在黄夫人灵前跪下,点三炷香,肃穆庄严地磕了三个头。
“娘,”他抬起眼来,浸透着一股悲壮决绝,“这世上福祸相随,我已看得开了。我既然再世为人,定不负光阴,来年挣出一条生路,告慰您在天之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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