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禾依将心思放宽,正对这青竹气节微作感叹时,竹林深处传出的一阵清澈的筝弦声,轻轻扫入了她的耳膜。
琴音如缈,时轻飒如风,时迅烈如雨,时缓时疾,时抑时扬。
或许是因距离太远,加之竹林对琴音有发散作用,她听得并不是很清晰。但自幼习练筝艺,单单凭这袅袅清音,她就能断定弹筝之人在乐律方面有极高造诣——远胜父亲用重金请来教授自己的宫廷乐师老头子。
琴音的方向……似乎于脚下鹅卵石甬道眼神的方向相同?
她眸光忽闪——这玄妙的琴音,或许就出自莫秋主人之手。
在这幽篁之里鸣筝,那人是会有怎样的雅艺心性?
半思半走,朝向竹林更深处。竹枝摇曳,叶影婆娑,掉落的竹叶为古老沧桑的鹅卵石道铺就了一重迷离的格调,繁茂的青枝绿叶遮天蔽日,悠扬的琴声随着秋风凫凫飘动,秋风掠过竹林引起的竹涛声,露水从竹叶落向泥土的嘀嗒声,与那绝妙的徵羽宫商和弦回荡,不绝如缕。
若不是心有所碍思有所疑事有所牵己有所涉,这当真是个清心寡欲的修身好地界儿,林禾依心想。
大概七拐八拐地走了一里地,在愈发清明高亢的琴音下,她终于在青碧无穷的竹林里看到了点儿别的景致——
一个红檐亭子,正矗立在甬道左侧的不远处。
接着进入视线的,是亭下弹筝人。
那人儿若说是人,似乎折煞了这人,不是谩骂讽刺,是那人真的跟仙人似的。
黑如子夜的纤发,丝毫没有冠钗藻饰,如驰雪而下的融水般顺滑披落在肩,一袭纯黑底色湛蓝云纹宽长锦袍随意地散在地面,蓝袍上斜披黑绒貂裘,阻隔开秋日凉寒。
最摄人心魄的,是那顺滑黑发之下,精致蓝衣之上,那副华美精绝的五官——
那眉深得不凝重,淡得不疏薄,像是丹青客轻落一笔,描绘出一卷剔羽般的两折;莹润浅绛的檀口薄唇轻泯,凝出了竹中最亮丽诱人的一点红;长睫敛着微垂的目光,让人看不清晰眼睑下闪烁的动人光晕。
五官疏朗有致地坐落在那张清白若雪的容颜之上,这容颜,汇集江山万种风情,聚拢天地诸般美景,在浩渺绿竹间,月华般耀眼,莲花般超然。
林禾依微微怔在原地。
她纵然见遍各色佳爵公子,却也只是略及其颜,无其仙态,略及其态,又无其颜。
就在这时,男子宛如雪剪般跃动在琴间的指,倏忽间由温缓转而迅疾,筝之音韵由流水潺绵陡转悠扬,忽似珠崩玉盘,凤唳九霄,龙鸣峰屿,仙泣苍穹。
在这高雅的琴声中,竟未衔夹一丝多余情感,仿佛掌筝的他是立于世事污浊之外、云游人间的散仙,美而高不可侵。
手止,音落,竹叶翻飞。
他似是觉察到了来人,抬首看向不远处的她。
一张早已认不出昔日容颜的普通面庞,不变的是带着几分淡雅的气质,以及那对表面清平如水,深处却暗流涌动的眸子。
“主人,属下已将林姑娘带到,先行告退。”前方的莫秋一个抱拳,瞬息间闪身消失不见,只听余几丝竹叶晃动的声响。
她还未从方才的琴声里缓过神来,莫秋的清冷的声音唤醒了她。
原是筝曲已毕,弹琴男子正端坐亭中与她对望。
终于看到了那对敛垂的眼眸——
清淡浮游如云,飘渺轻飒如风,深黑幽邃如潭,其间光束分明变幻万千,却好似一变未变,始终淡漠。
而且,难以捉摸。
林禾依立刻对那人下了定义——城府,颇深。
“林姑娘醒了。”
男子的声线,仿佛七月北原沾地即融的雪,清澈柔和地没有半点杂音,温柔,却带着丝丝缕缕的凉。
最新网址:xiashuk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