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风雨如晦。
雨淅淅沥沥地飘落下来。
紫菱轩外,连绵的秋雨,逐渐凝聚为浓密的雨帘,全数笼罩在了宁寂的宫苑上空,将这方如同黑色幕布的庭院覆盖得密不透风;四下静悄悄的,唯听得水声不绝,不,是雨声不绝,裹挟凉风如玉,雨水便沿着晶莹的琉璃瓦当急速飞溅而下,拍打在光滑无尘的青石地面之上。
这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夜雨。
塞外秋夜恼人的霖雨,带着缠绵黏着的水汽,弥漫四溢,直将满庭凋零的残花冲得气味寡淡……
雨中,落英纷飞,一身白衣的靖北之王,曳着颓然的背影,高峻,挺秀,落寞,寂寥,孤独地站在雨里,任由雨点侵袭他的身体,雨水虽然微细,但依然渐渐打湿了他傲雪欺霜的衣衫。萧长陵一言不发,默默地沐浴着夜雨幽风,错落的电光映亮了他冰冷的容颜,但见其上尽是水痕,分不清哪些是雨,哪些是泪。可他却依旧无动于衷,依旧近乎癫狂似地在雨中舞剑。
雨打梨花,白衣仗剑。
这是一种难得的凄凉的美。
萧长陵的剑术,承袭天泉剑宗,原本灵秀飘逸,暖意极盛,长剑所过之处,可令冰雪消融。然则今日……许是雨夜的缘故,又或是其自身的缘故,他的剑法,失去了往昔的秀逸,反倒暴涨起了一抹杀气——但见,直刺、斜撩、竖劈、回掠等若干剑术招式,在萧长陵腕力的带动下,挥舞出了凌厉的剑风,又借助雨幕的加持,更显其剑法的奇诡;短促的一瞬,明亮的长剑,宛如白蛇吐信,嘶嘶破风,又如游龙穿梭,行走四身,时而轻盈如燕,点剑而起,时而骤如惊电,落叶纷崩,激起了冲天雷鸣。
剑影划破雨夜,一时剑意大盛,恰如昼夜交错的刹那,无声合拢,直至归于浩瀚的宇宙……
舞剑舞到疏狂时,萧长陵眼中的血色,亦是越来越浓烈,雨水猝不及防地扑上身来,秋日的雨水已甫有寒气,舞得久了,雨幕如鞭挥落,抽得靖北之王的脸上、身上一阵阵发痛;忽而,剑光闪烁,白衣藩王将手中之剑往地上一掷,剑首微微插入湿地之中,剑柄犹自颤动,而剑身仍如龙蛇一般笔直。
一剑舞罢。
萧长陵凄然地半跪于雨中,这雨来得太过及时了,一阵紧似一阵的雨声,无情地敲打着世间万物,声音仿佛盖过了这位枭雄心底的愤恨,寒意如一层冰冷的羽衣披覆于身;萧长陵的视线渐渐模糊了,是雨丝浸入,还是眼泪已然莹润,令他无从分辨,唯有无尽的孤独而已。
“为了她,值得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吗?”
模糊中,萧长陵黯然回眸,一个娇俏的身影印入眼帘,或者说,是一位清丽的美人,正缓缓向他走来。
那是怎样一个俏丽的女子?一袭天蓝如洗的素莹襦裙,裙袂翩跹,愈发衬托出她的玲珑娇俏,婀娜万千,流云飘飖的燕尾发髻之上,别了一支点翠嵌珍珠头花,垂下长长的镶着细密东珠的流苏,随着她曼妙的步子,盈然地摇晃着,煞是迷人;若是仔细望去,此女果真生得标致,模样极是妍好,正是如花美眷的年华,眉目间迤逦光耀,肌映晨霞,云鬓翠翘,一颦一笑均是清秀明媚,娇丽的容色,便在绵绵细雨的遮掩下也唔半分瑕疵。世间美人无数,然而,似此女一般澄澈中带着清甜的,却真是少有,即便是曹清熙、谢婉心、李妍、明雨柔,亦是不曾拥有的。
凌芷兰以手为伞挡在他的额前,雨水打乱了她的发丝,打湿了她的衣裳。雨中的佳人,如同落花一般,娇弱的身影在水中沉浮,任风吹雨打,雨点污了衣裳的颜色,斑驳的印子,就像是经雨海棠丢了胭脂,让人看了生起无限怜惜。
“你来干什么?!”萧长陵冷冷地睨着这个为他遮风挡雨的女子,不,准确地说,是他未来的王妃,口吻仍是一如既往的凌厉,他半跪在湿漉漉的断树之畔,雨点飘在他宽阔的额头上,如同淡淡的水墨痕迹,似乎为靖北之王那张寒冷的面庞覆上一层浅浅的阴翳,愈发显出凉薄绝情。
或许,是听出了萧长陵的口气虽然平静,但底下的森冷意味,如汹涌在河流底下的尖冰,随时可以把人扎得头破血流;凌芷兰的眼神,仿如烛火一点点暗下去,累累垂落如红珊瑚色的烛泪,她端然静立,声音如船檐下悬着的小小金铃,——是凌冽的清脆。
“那你以为是谁?!她吗?你的婉儿吗?”
“孤的事情……何时轮到你来指手画脚,你算个什么东西。”萧长陵瞟了凌芷兰一眼,脸上没有一丝笑意,也没有一丝怒意,目光如剑,泛动着幽沉而冷酷的寒光,愈显得厉杀逼人,竟隐隐生出了凌霜的傲意,令人望而生畏。
很明显,萧长陵最后那句,“你算个什么东西”,配上他那透着杀人诛心的眼神,无疑深深刺痛了凌芷兰,作为宣国公的掌上明珠,章献皇后的义女,她与谢婉心一样,有自己的骄傲,她宁愿让萧长陵用剑抵着自己的身体,也绝不能让他这样肆无忌惮地羞辱自己;只见,凌芷兰缓缓举起长袖,娴静地拭去颊边残留的泪水,声音异常平静,如涓涓溪流。
“殿下,妾的外祖父是大周开国的功臣,妾的祖父为景皇帝攻破了号称坚不可摧的西燕镐城,妾的父亲曾为灭燕建下赫赫功勋……们都是忠臣、功臣、重臣,对大周江山忠心耿耿,矢志无二。至于说到臣妾的姿态,臣妾是先皇后的义女,殿下的王妃,宁可死,也绝不能自甘下流。”
她的神色和语音都是那么沉着,即使是面对天下第一枭雄森冷如剑的目光逼视时,依然不卑不亢。凌芷兰缓缓抬起眼睛,与萧长陵那双充满血色,闪烁杀气的的眼睛对视着,声音柔曼得像是在抚慰一个受伤的孩子。
凌芷兰温柔的话语,并未触动萧长陵郎心似铁的防线;只见,这位鲸吞八极九野,狼顾万方四裔的年青枭雄,冷冷睨着的眼神,有轻鄙之意从心底蔓延,坚毅的唇角,微露几分不屑。
“那干嘛不去悬梁啊。”
声音虽然极低沉,但却如一柄带血的利刃,狠狠地扎进了凌芷兰充满温情的视线之中;这一刻,凌芷兰矍然色变,心底的宁静转瞬破灭,顿觉齿冷,然而亦深深叹息,略带嘲讽地轻轻说道。
“殿下这么羞辱臣妾,不就是因为她吗?!她已经是陛下的贵妃了,已经怀上了陛下的龙嗣了,你们之间已经不可能了,为什么你还是忘不掉她!”
啪!
可是,令凌芷兰没有想到的是,当她刚刚说完片刻不到,娇美的脸颊,便已经重重挨了一掌,直接被掀在地上。这记掌掴实在是来得突然,她被掌风劈开,重重地撞在身后的小石几上。那石几质地坚实,一撞之下肋下痛得要裂开—样,脑海里嗡嗡地响着,像下着嘈嘈切切的瓢泼大雨,眼前白点子乱飞。
半晌,凌芷兰的脸上,一阵烫,一阵寒,到了末了,除了痛,便再也没有旁的感觉。她不可置信地凝望着眼前这个容貌英俊,风姿秀彻的白衣男子,她不相信……刚刚的那一记掌掴,竟是他赏给自己的,从小到大,就算是爹爹也不曾弹过她一个手指头,可是今日,这个被她一向视为眉目多情、温和从容的如意郎君,竟然动手打她,没错,他打自己,却原来,也有今日!也有今日!
萧长陵下手颇重,凌芷兰的发髻散了大半,凌乱地垂落耳边,泪眼婆娑里,望出一片雪色清寒。
这一刻,凌芷兰全身都在发抖,止不住似的,凭她几乎要咬碎了银牙,捏断了手指,用力得四肢百骸都发酸僵住了,都止不住。战栗得久了,她终于按捺不住积压已久的耻辱与苦楚,满眼通红地怒视着一身白衣的萧长陵,厉声喊道。
“你发什么疯啊!”
看见凌芷兰委屈地捂着脸颊,萧长陵神色冰寒地站起身来,双手负于身后,半张面庞附在她的耳边,冷漠说道。
“如果你不想看到孤杀人,就不要在这里大吼大叫。”
话语虽沉厚,却挟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冷峻,一代枭雄眼中爆发的杀意,又岂是一介弱女子所能抵挡的?
凌芷兰望着他,像是望着一个全然陌生的人,一颗心反而定了下来,有了落处。她忽而冷然笑了起来,在如今这个时刻,空旷的庭院之中,不合时宜地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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