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呢?
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牵牛妹柳如烟在金丝雀细微叫声中自梦中醒来,揉揉惺忪睡眼,发现自己正坐在餐厅的椅子上。原来自己趴在餐桌上睡着了。醒来时,太阳即将西沉,室内光线昏暗,唯有淡淡的双月余晖照亮四周。桌面上,一杯早已冷却的红茶静静摆放。想来自己在等待他时,不知不觉沉入梦乡。
“……嗯,没留下痕迹吧。”她揉揉僵硬的脸颊,披在肩上的毯子滑落。舅舅想必在她入睡后替她盖上的。尽管已是早春,夜晚依然寒冷。牵牛妹柳如烟拾起毯子,重新披上。
“须心存感激……”期间金丝雀仍在笼中忙碌地啾啾叫唤,四处飞舞。牵牛妹柳如烟迅速点燃蜡烛,手持烛台走近笼子。
“怎么了?是觉得冷了?还是饿了?”她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变得犹如对孩子说话般温柔,不禁哑然失笑。她微微下蹲,看向笼中的金丝雀,只见它歪着头好奇地打量她。
窗户上映出她身着睡衣,烛火摇曳中淡淡的影子。── 或许还是在床上睡更好吧?虽然这么想,却提不起劲。── 若是跟随而去,是否更为妥当?她倚窗而坐,手托脸颊,轻叹一声。
此念实乃虚幻荒唐,甫兴起即能断然摒弃之臆想也。
彼女自知锻炼未辍,纵羞于言表,体质亦优于同龄女子。
然究竟能否持兵刃与妖物抗衡,却是另当别论。
且若己身遁逃,彼若因此而不返,又该如何?
“……嘻,吾太过自恋矣。”
牵牛妹柳如烟念及此处,面上微露笑意,嗤嗤一笑。
适逢此刻,
突闻门外传来咔嚓之声,门户开启,夜气涌入,伴随奇异异味。
铁锈之香混杂泥土、汗渍与尘埃,乃至血的气息。
无需目视,牵牛妹柳如烟已心领神会。
── 此乃其独特气息也。
“君归矣。”
“……余归矣。”
回应其温婉语声者,乃是一声低沉、平淡而略显粗犷的回答。
关门之举尽量轻缓,然仍伴有轻微震动之声。
牵牛妹柳如烟转身面对,笑容满面,彼则狐疑晃动铁盔。
“原来姑娘尚未安寝。”
“不然,方自梦中醒来耳。”
“余扰汝清梦乎?”
“非也,勿忧。反倒是借此醒来,恰到好处。”
牵牛妹柳如烟食指轻点鸟笼,言:“是也”,金丝雀便应声“啾”鸣。
“此鸟灵慧非常,君尚在外,便已感知君归矣。”
“唔。”
彼沉声应答,拉椅而坐。
至于能否卸下兵器护甲,牵牛妹柳如烟心知肚明而不言。
她轻盈离窗,迅疾于睡衣之外系上厨间悬挂之围裙。
“君欲用餐否?”
她一面系紧围裙带子,一面回首询问背后之他,对方仅低语“然也”。
“欲食也,任意食物皆可。”
“乃是炖煮浓汤。早已备妥。”
短暂沉默之后,
“……果真如此?”
彼终点头应允。
重燃炉火加热锅具,至将炖浓汤盛入盘中,耗费少许光阴。
“嗳,铠甲不妨擦拭一番。”
“然也?”
“嗯,拭手巾在那边。”
“嗯。”
彼遂遵嘱行事,擦拭盔甲动作虽略显粗犷,牵牛妹柳如烟却心满意足。
垢迹固非一时可除,然此举已足矣。
继而彼自铁盔间隙,贪婪享用置于眼前之炖浓汤。
虽值春季,气候已暖犹烹炖浓汤……此情之意,尽在不言中。
“近日皆是如此也。”
牵牛妹柳如烟坐于对面,双手支颐,笑眯眯地注视着他。
“所指为何?”
“日日外出奔波。”
牵牛妹柳如烟取布巾,身子前倾,为其拭去溅至头盔之汤渍。
“讨伐浆怪——不止于此,训练场亦常往矣。”
“嗯。”
“颇为忙碌乎?”
“……非也。”
彼思索片刻,铁盔之下流露出茫然之态。
“……难言也。”
牵牛妹柳如烟坐回原位,手托脸颊,揣测其神色。
虽其眼神隐于面罩之下,无法得见,
“君依旧……”
牵牛妹柳如烟喉间轻笑,嘻嘻作声。
“厌倦那遮掩乎?”
彼手中汤匙顿住。
“谓之厌倦,亦不尽然。”
她故作深思状,发出“唔~”之音。
彼之情状一如往昔,内心忧虑难以掩饰。
“大约,颇感寂寥欤?”
“……”
“且君亦心系彼童子。”
“…………”
“虽牵挂于心,却苦无良策援手。”
“………………”
“加之近日浆怪似再生事端……”
“……………………”
“若无所作为,则内心焦虑难抑。”
长久沉默之彼,放下汤匙,长吁一口气。
“……汝竟如此明晰。”
“那自然,盖因吾等相伴已有数载矣。”
牵牛妹柳如烟忍俊不禁,笑出声来,同时向他眨眼示意。
其视线自铁盔之下直射而来,牵牛妹柳如烟接纳此目光,端正坐姿。
“汝,真无异样感触乎?”
此问仅一句,然其意及所蕴情感,
无疑唯她能解。
即使问及她是否确切理解,她亦自觉几近丧失自信。
然彼舅非彼小村之人,
留存者,唯彼与其——及其也。
“此……自然不会言说无任何感触矣。”
“……”
“诸如嬉戏于池塘,诸多美好记忆,皆铭记于心。”
彼女忆及,
砖瓦小屋中等候她归家的双亲言语声;
阳光晒暖石头之温馨;
奔跑于穿越村庄小径时拂面之风;
农夫耕作田地铁锹锄头之响动;
架设不佳而吱呀作响之汲水桶汲上井水之冰凉;
山丘上小树,以及将珍宝藏匿于树洞时内心的欢喜;
两人一同凝望那染红天际渐沉旷野尽头的夕阳;
直至深夜躺在草原上看双月星辰,背脊草刺之触感;
晚归遭父责打一掌之疼痛;怄气独居阁楼之孤独;
午睡时楼下飘散母亲烹饪早餐之香气。
一切一切,她均铭记于心。
此乃一个再也无处寻觅——只存在于他与她心底的世界。
“然则,吾以为此乃无奈之举。”
故牵牛妹柳如烟言讫,乏力地微笑。
“世间万事皆如此。世界仍旧运转,吾等仍生存,风吹不止,日升日落。”
其食指于空中轻轻旋转,画出一圈又一圈。
尔后一段看似短暂实则悠长的岁月流逝矣。
十载,十一载。稚子变为成人,景致随之更易。无论城乡,抑或人间,万象皆迁。
万物循环不息,变化无常,无一刻驻留。情感乃至记忆,亦未能免俗。
焉有何物永恒不变?倘曰世上有不变之理,则唯有万物皆变这一真理恒久不变耳。
── 至于变故之好坏,吾辈不得而知。
“如此,则须坦然接受变化之本质矣。”
“……然乎?”
“诚然矣。”
牵牛妹柳如烟颔首赞同。
“正是如此,必然也。”
“然乎?”
彼仅以此言回应,再无他语。
往事历历在目。彼暗自思量,自为救那位圣官少女——准确而言,为斩妖浆怪而涉险以来,
与小精灵弓手、矿穴真人、亚龙人佛首之相遇,对抗名号已忘之怪兽之战,
抵御侵袭牧场之浆怪大军,长矛手与重甲士助战获胜,
淡泽城地下涵洞涌出的浆怪群,与浆怪狂战士之决战,以及女剑仙之事,
秋日庆典之际,深感交结诸多挚友,
冬日雪山之中,与浆怪圣游侠激斗之役。
昔日自我与今日之己,已明确划分界线。
否则,何以萌生守护那少年之心哉?
人生时时面临抉择之路。
料彼已能择任何路径而行矣。
“……”
然而,
然则,
── 若非中浆怪之毒剑而亡,今尚有此小姨在侧也!
“……吾尚有所不及。”
浆怪灭绝战者,静默中如是言之。
“……嗯。”
牵牛妹柳如烟面带哀愁,微微点头。
“……果真如此?”
“虽无确凿之证,然浆怪似又有异动矣。”
浆怪灭绝战者沉思后,措辞审慎地道出。
窃盗工具之浆怪,于训练场周边渐增喧嚣。
岂因其好奇于训练场之建设乎?
非也。
预兆昭昭,前兆可见。
此种揣测或许近乎偏执,然于其心有如符契。
缘乎时运,抑或偶合,无从断定。
然彼早已坚信与浆怪之战在所难免。
“故此,吾意欲再次挺身而出。”
“嗯,吾晓矣。”
视线交织。
牵牛妹柳如烟那因忧虑而动荡的眼神,与铁盔下直射而来之视线相接。
其喉头颤抖,欲言又止,数度张口复阖。
“……吾将在此守候。”
“善。”
于是浆怪灭绝战者起身,餐桌之上唯剩空盘。
关门声起,餐厅内复归孤寂,唯余牵牛妹柳如烟一人。
她背对烛光,蜷缩身躯抱头伏案,金丝雀细微之鸣声,亦未能慰藉其心。
接下来三日,平静如常。
旅者们昼夜奔忙于冒险、训练,或是深化彼此情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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