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眼之间,黑夜变成白昼,花瓣上的寒霜融化成露水。
随着清晨的第一缕朝阳,长生棺材铺开始忙碌起来。
院子里,刚睡醒的欢迎蹲在墙角,定定地看着这两株成双成对的曼珠沙华,一时恍惚。
就在这时,长生搬着木料路过,站定问好:“师父,早。”
欢迎顺势起身问道:“长生,咱们院子里什么时候多了这两株花?”
长生放下木料,挠头道:“师父,这不是昨日你和曾老板带回来的吗?”
欢迎恍然,难道多年以后,老宅院子里茂盛如毯的曼珠沙华,竟然是自己种下的吗?
长生好奇地问:“师父,这是什么花呀?”
欢迎回想着自己编辑过的植物书籍,介绍道:“这种花学名叫石蒜,古名曰,金灯花。因多长在坟头墓边,花期在夏末秋初,也叫做彼岸花或曼珠沙华。相传这是黄泉路上唯一的花,当灵魂踏上黄泉,渡过忘川,便会忘却生前种种,而曾经的一切都被留在了彼岸,开成了妖艳的曼珠沙华。”
“哇,那这花还挺有来头!”
欢迎点头,继续道:“而且这种花夏天长叶子,秋天落叶方才开花。因此有一种说法,曼珠沙华正是‘花不见叶,叶不见花’。 ”
闻言,长生道:“好可惜呀。本是同根生,却不知对方就是彼此。”
欢迎面露惊讶:“可以啊,你都知道‘本是同根生’这句诗了。”
长生羞赧一笑:“是曾老板教我的,他给我拿来了好多书呢。”
欢迎揉了揉他的头,“长生,你要多看书,多认字。就算师父不教你,你也要自己学着,知道吗?”
“嗯,师父,我都认识好些字儿了!”
这时,院门响动,是升官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长生问道:“升官哥,你不是要回老家看亲戚吗?怎么还没走啊?”
“别提了!”
升官说着摆摆手:“自打出了河本介夫被杀的事儿,现在奉天城越来越乱了,就连我出个城都要各种盘问检查。这不,因为我带着做棺材的工具,守门的不让我走。”
“为什么?”欢迎问道。
发财走过来解释:“掌柜的,您没看报纸吗?大街上都传遍了,说是昨夜日本驻军大营失窃,现在日本兵正在街上抓人呢!”
“失窃,谁这么大的胆子?”
欢迎说着,猛然心中一沉,难道是曾世庭……
*
想到此处,欢迎正准备出门去寻,结果一扭头就看见曾世庭款款走来,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
欢迎的目光很慢、很专注地扫过曾世庭的眉眼、鼻梁、嘴唇,仿佛他能完整地站在自己面前就已经是一种恩赐。
曾世庭感受到来自欢迎眼神中的过度关注,笑吟吟地问:“怎么了?你急着去哪呢?”
“我……”
欢迎咽下来想说的话,反问:“你今日没去火柴厂吗?”
曾世庭勾了勾唇角:“我可有比去火柴厂更重要的事啊。”
欢迎眨巴着眼睛:“什么事?”
“你怎么问我呢?”
曾世庭眉梢微蹙:“我们昨日在我弟弟跟花行乐的坟前说了什么,你可还记得?”
欢迎当然记得,曾世庭向她求婚。
不过,她一时害羞,吞吞吐吐道:“记得……还是不记得呢……”
话音未落,曾世庭一把拉起她的手,盯着无名指上的戒指道:“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想抵赖?”
欢迎回握住他的手:“既然如此,那我就只能认罪伏法了。”
曾世庭笑着,但随即面色微沉:“眼下时局越来越乱,我看咱们的婚礼还是早日举行吧。”
欢迎点了点头:“可是……这个婚,要怎么结啊?”
两人都没结过,欢迎更是不了解民国的结婚流程。
曾世庭答道:“首先,我要通过熟人给你下聘书,再奉上礼物的清单,然后给迎亲书,择日来提亲。我们俩还要合八字、纳吉、送聘礼,找先生推算大婚的日子,最后置办新房……”
“天呐!”
欢迎眉头紧皱,忍不住打断:“这也太复杂了吧,反正我们现在也没什么长辈亲人在,不如一切从简,直接办婚礼怎么样?”
曾世庭思量着:“能从简的部分可以从简,但该有的流程还是要有的。婚书必须要有,我们得去书局买一式两份的结婚证书,填好信息,由主婚人签字后,再去民政厅盖章,贴双喜印花,然后我们的婚姻关系就正式成立了。”
“那主婚人找谁呢?”
“嗯……”
曾世庭想了想:“不如找我舅妈如何?虽然她和我舅舅已经离婚,不过还是我的长辈,而且你也见过她。”
欢迎点头:“好啊,那还需要准备什么吗?”
“婚礼仪式嘛,如今有中式的,也有西式的,你想办哪一种?”
欢迎随口说:“就西式的吧,等以后有机会再办中式的!”
曾世庭佯嗔,抬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尖:“你说什么呢?难不成你还想再结一次婚?”
欢迎这才反应过来,吐了吐舌头:“瞧我,把婚礼当生日了,确实不能每年都办。”
曾世庭擎着笑意,畅想起来:“若是西式婚礼的话,就要先定做旗袍和西装,再去照相馆拍一张结婚照,等到婚礼仪式的时候,也不必邀请太多人,三五好友足矣,重要的是你和我……”
不知为何,欢迎看着曾世庭畅想婚礼时神采奕奕的模样,蓦地眼眶湿润,心里涌起一阵伤感。因为所有美好的背后,仿佛都有一个无情的倒计时在提醒她,梦中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想到这里,欢迎一把拉住曾世庭道:“那还等什么呀,我们现在就去做婚礼的衣服!”
曾世庭满眼错愕:“这么着急?”
欢迎按捺下心中的酸楚,粲然一笑:“我一刻都等不了了。”
*
二人来到奉天城最有名的裁缝铺,通过裁缝师傅的介绍,欢迎才知道原来在民国时期,女士结婚要穿定制的粉色或白色旗袍,男士穿长衫或者西装。
因为男士西装的款式没什么特别要求,所以曾世庭就打算穿自己的那套白西装了。
师傅让欢迎挑一件旗袍试穿,然后再根据这一件改成她喜欢的款式。
欢迎选的是一件素白色旗袍,长度延伸至脚踝,在膝盖处开叉。领边、袖边、裙摆都绣着小小的珍珠和花卉,很是华丽。
她的头上还戴着一条拖地的长长纱罩,耳鬓有一个半弧的花环,脚下穿着白丝袜跟白皮鞋,手上戴着白色的蕾丝手套。
欢迎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倒真像民国老照片里的新娘。
只是如今已经开春,都快入夏了,穿着长袖的旗袍总是有些热。
欢迎扯着袖口问:“师傅,这袖子能不能剪短呀?”
老师傅立马道:“那可不行。”
“为什么?”
老师傅解释:“结婚的旗袍一定要穿长袖,取‘长久’的谐音。
若是往日,欢迎一定会嘲笑这种迷信的谐音梗,但这次她却愿意相信,连连点头道:“那就不改了,就要长袖,要长长久久……”
老师傅又问:“那这旗袍你还有什么别的要求吗?”
欢迎想了想,朝曾世庭道:“结婚的时候,我要带上你送我的那串曼珠沙华压襟,不如把旗袍上的花卉也改成白色暗纹的曼珠沙华怎么样?”
曾世庭点头:“你喜欢就好。”
欢迎打量着他那套白西装,瞧着胸口那处被蹭上的口红印一直没怎么彻底洗掉,老是有一团红色的晕染。
她和老师傅说道:“麻烦您在他的胸前,绣一株曼珠沙华。”
“好嘞。”
讲完全部要求后,欢迎又多加了些钱,让老师傅在两日内赶出来。
曾世庭问:“怎么这么急?”
欢迎挑眉:“不是你说的吗?如今时局越来越乱,这婚礼还是早点办比较稳妥。怎么?你不愿意?”
曾世庭唇角轻翘:“我当然愿意。那我下午也不去火柴厂了,直接去找我舅妈,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
“好呀。对了,你再想想咱们婚礼都要邀请什么人,我回去拟个名单出来。”
闻言,曾世庭眼中闪过一丝怆然:“我本想邀请我的一位恩师,不过他已经来不了了。曾家的人就不必请了,我这边就只请我舅妈,还有火柴厂的一些工人。”
欢迎点头:“我也是,我本身就没有亲人。也就是请长生棺材铺这些伙计们……”
话音未落,曾世庭握住她的手,“谁说你没有亲人,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亲人。”
欢迎笑了,她虽然微笑犹在,眼底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哀伤。
*
二人道别后,欢迎独自往长生棺材铺走去。
行至拐角的时候,突然冲出一批日本人,撞得沿街商贩人仰马翻,好像在追什么人。
欢迎心中生疑,怎么日本人开始这么明目张胆的满大街抓人了?
她默默盘算了一下时间,自1927年开始,张作霖就已经不在奉天,而是迁往北京任安国军大元帅。
1928年,国民党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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