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昌怎么也想不到,自己队伍这边会忽然冲出杀他的人。
领将被杀,幽军群龙无首。
遵大太监手中虎啸令,悉数后撤等待下一步指令。
“清儿。”言万山浑浊的老眼里溢出一丝光,慢慢扩散至满目,“都怪为父,都怪为父啊。”
言清见他没事,如冰霜凝结的小脸舒缓开来:“父亲,不怨你。”
陈晏殊身体里的东西,靠气运存活,天子龙气便是它赖以生存的氧气。
她以为世家动乱、叛军攻城能将其囚困京都。
没想到他反其道而行之,竟然抱着同归于尽的想法,直接领兵来边疆。
这个东西,已然疯魔。
城中禁军无数,就算言万山等人未被调虎离山,也难以阻止。
没在城墙上看到良辰、美景和自己的母亲,她眉头跳了跳,心中一个咯噔。
洛明嫣被挟来做人质,三娘却不在这里……
“抛皇宫弃都城,陈晏殊,你可真像只丧家之犬。”言清抬首。
城墙上的男人一身黑气,仿佛被不知名力量笼罩。
从了尘给她送来存有女主残魂玉佩时,她就感知到了这个位面天道的存在。
鹗鹰小烧饼能寻来边城,或许也有祂冥冥指引。
如今陈晏殊无人拥护气运尽失,该是被位面规则驱逐的最好时机才是。
她看向乌沉天幕,红唇抿紧。
陈晏殊将洛明嫣猛地按在墙上,双脚离地的她几乎要掉下城楼。
“阿清,都到这种时候了还不肯认输吗?”他笑声里似有愉悦,“朕就喜欢你这副模样。”
言清跟身侧的许文章对视一眼,今日的她并未穿简便骑装。
敛了敛宽大袖袍,玲珑小巧的弓弩藏于腕间。
她不屑的扬起眉峰:“我的人生里不会有认输二字。”
被逼到绝境,也不例外。
投降认输,不如多杀几个。
垫背的人多了,她总归不亏。
“看来阿清并不想这些人活。”陈晏殊一副该那你怎么办的无奈口气,“那么,就从你的好姐妹明嫣开始可好?”
言清原本淡然的面上露出急色:“你放了他们,我随你处置,但需要你亲自动手。”
“我这条命,只有你能拿。”她意有所指的说。
陈晏殊正要开口,被她按住的洛明嫣突然爆发出巨大力量,推着墙面借力,身体朝后仰去。
铃铛猛地抬起头:“君王昏聩,天道不公,为何不反抗?!”
“我们为何不敢反抗?!”
她声音悲戚,似杜鹃啼血,问的是自己,也是城中百姓。
暴起的同时从袖中拿出绑在手臂的匕首,狠狠刺进身侧禁军的脖子。
“刺啦”
刀似裂帛,鲜血飞溅。
城楼上的医馆众人纷纷反抗。
“开城门!开城门!”
“冲啊!”
被赶到城门处的百姓涌向守城门的护卫,他们猩红着眼,用尽力气扑过去。
许文章运起轻功带着言清飞向城楼,言万山带着百余士兵冲进城中。
“众将士听令,随本将军血战到底!”
一呼而百应,百应而万众齐心。
紧闭屋中的民众们不论男女老少,皆拿着趁手武器冲出,扑向街道上的禁卫军。
锄头铁锹,锅碗瓢盆,只要能有攻击力,都被他们举高来当兵器。
被挟制的守城兵奋起反抗:“血战到底!血战到底 !杀!”
这是一场乱战,彼此的刀剑对准的却是自己的同胞。
许文章与陈晏殊战至一处,民心反噬让他体内的东西失去力量支撑,言清趁机连射几弩。
良辰和张婉清从另一城门闯入,身后亦是跟了无数民众。
这是一场阶级之战。
更是一场觉醒之战。
言清解开连翘身上的绳索,直起身子满目怆然看向城下众人:“停下!都给我停下!”
“你们的武器该对准的是侵略国土的敌人,而非自己的同胞!”
“是啊,不该是这样,不该是这样的。”陈晏殊带来的禁卫里有人放下了武器。
看着这些勇于跟自己缠斗的普通民众,他们何尝没有想到家中父母。
身为军人手中武器本该用来御敌,如何能染尽自己人的血?
“该杀的是狗皇帝!”不知谁起了一句,其他人跟着附和。
丢掉手中武器的人们看着地上同胞的尸体,潸然泪下,整个蓝玉城中弥散着悲伤气息。
一道雷霆劈过城墙,落在陈晏殊身上。
他看向言清,脸扭曲到变形,嘴角上弯成诡异弧度:“还会再见面的,阿清。”
许文章摸了摸陈晏殊颈动脉,又测了测他鼻息,对言清说:“死了。”
言清赶忙检查洛明嫣的情况。
“我、能回家了吗?”洛明嫣伸出手触摸她的脸,艰难勾了勾唇。
扑向陈晏殊时,她被一掌打到心脉,如今不过一口气吊着。
言清手腕镯子兀的发烫,女主残魂浮在空中,朝她感激一笑,融进洛明嫣身体化为温养心脉的力量。
不入轮回。
洛明嫣睁开眼怔楞许久:“言言?你、你也死了吗?”
言清轻轻摇头:“没死,我们都在。”
“太好了!太好了!我们赢了!”洛明嫣抱住她,喜极而泣。
他们终于战胜了魔鬼。
阳光驱散阴霾。
黎明带来曙光。
阴沉沉的天骤然晴朗。
“漂亮姐姐。”连翘抱住两人嚎啕大哭,“美景姐姐死了,三娘也不在了。”
美景的尸体被丢在她们面前,有士兵说,跟如意楼那个一样贞烈。
气氛陷入沉默,哭声宣泄情绪。
灵堂里。
良辰坐在棺椁边,握着美景的手,眼泪扑簌满脸:“早知会这样,我便不阻止你吃那肘子了。”
她此生,都会有一个消解不去的遗憾。
连翘制作了特殊香料将美景的尸身保存,随大军一路回去京城。
她们没有将美景葬在边疆。
因为美景啊,最怕孤独了。
经历过一场动荡,谢宁两家不留活口后,贵族人人自危。
后方无守,何崇等起义军直入皇宫,却不曾登临大宝。
反倒是朝中大臣都被敲打了个遍。
何崇只道,唯有神武大将军能领他臣服,因此言万山带着人以清君侧名义回京时,所有人都仿佛看到了救星。
一场战役没打,叛军头子直接带着人俯首称臣。
言万山懵了懵,失手揪掉了一撮胡子,疼得他龇牙咧嘴。
金銮殿上。
“恭请陛下上座!”刘御史抢先跪拜。
何崇等青龙寨的几个要员也跟着跪下,他们凶神恶煞的一瞪,其他大臣也跟着跪下。
众人齐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心中埋怨,刘大头这个马屁精!
被下昭狱的临安侯府众人和韩盛一并被放出。
正式登基这天。
言万山觉得有些玄乎,言千松觉得有些玄乎,从书院被接走跟着外祖去边疆又回京的言百川更觉得玄乎。
言清被封为了镇国公主,行摄政之权。
储君之位未定。
临安侯成了临安王。
何崇被封为平南侯,几个兄弟也被封了不高不低的官职。
这是他们当土匪那会儿从来不敢想的。
许文章因军功被封为正二品骁骑将军。
在言清的提议下,死去的美景被封为神勇将军,铃铛被追封为先觉将军,正四品官衔。
三娘授三品诰命。
这家伙以前总羡慕那些官夫人的诰命身,如今啊她也有了。
只可惜再也见不到她拨着算盘斤斤计较的模样。
良辰提前拒绝了受封,她告诉言清:“我知小姐打算为天下女子谋出路,奴婢愿做这第一批开拓者。”
指的是言清跟洛明嫣提过的女子科举一事。
连翘拉着胡太医又回了太医院,师徒两个当了正副院长。
张汉中等几位将军,也都被封了侯。
言万山准备让韩盛官复原职。
他却于朝中跪下:“一臣不事二主,请陛下复韩盛庶民身。”
不因愚忠旧主,而是文人傲骨。
亦有自己打算。
言万山本打算封言清为太女,而后立马退位让贤,被言清一个眼神威胁打消想法。
他以将军之身登位,本对所谓的“名正言顺”发起冲击。
若要陷入固化思想已久的民众接受,切不可操之过急。
女性地位真正得到提升,支持者数以万众,言清再行登位之事,便无人再斥“牝鸡司晨,惟家之索”。
她更喜欢用事实说话。
开科举、办女学、准立户,农商并重等事宜皆被提上日程。
言清和韩盛一同向宫外走去,两人仍旧宛如当初的神仙眷侣。
只身后紧缀的小尾巴,快要咬碎一口银牙。
“抱歉,没能救出三娘。”韩盛歉疚开口。
三娘不想自己沦为胁迫言清的工具,在陈晏殊的人来之时,便选择撞墙而死。
他因去阻止,被关入大牢。
言清摇头:“不关你的事。”
别看三娘表面轻佻,其实性子烈得很。
到宫门外时,韩盛朝她拱手:“某暂无容身之所,可否请公主收留?”
“当然。”她笑靥如花。
许文章急忙冲出来:“我也要跟阿清一起住!”
他就知道臭文儒不会安什么好心。
“那就一起吧,反正地儿够大。”言清耸肩。
三个人也不坐马车,并行往曾经的将军府,如今的镇国公主府走去。
趁言清不在,许文章气呼呼瞪着韩盛:“好啊你,说什么一臣不事二主,你却毛遂自荐进公主府当幕僚!”
韩盛露出长辈的微笑:“为师要纠正少游。”
“吾乃自荐枕席而非毛遂自荐,是公主的入幕之宾而非幕僚。”
“奸诈!狡猾!你不要脸!”许文章气得跳脚。
曾经截他婚约,这会儿又来跟他抢。
脸皮比他都厚!
臭不要脸的文人!
韩盛面带微笑,一脸宠溺的样子。
“小姐不去劝劝?”良辰给言清倒了杯茶。
言清离开窗边:“随他们闹去。”
想起今日在朝中与何崇相谈,老大哥饶有兴致的问她,就不怕他顺势而为起义登基。
她只是笑笑:“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可若真要是那般,不过是多一场诛反贼清君侧的真实行动罢了。
准许女子科考的第一年,竟除良辰外无一女子报考。
而良辰凭己之力进入殿试,虽未得前三甲,却也有进士之名。
因她是独一女性,反而受了优待,以女官身份进入翰林。
有了她为标杆,不论贵女寒门,皆有入女学者。
而言清颁布律法,科考不再只限京都,每五城设一考点,以免子弟进京赶考之苦。
同时所有考生只要入榜,一应科考费用皆有当地官府报销。
洛明嫣离宫后,立下要成为第一女商的目标,说是要做言清日后的钱袋子。
长宁街上多有女性出行,她们不再帷幕加身,不再藏于闺阁,而是勇敢示面人前。
踏出方寸之地的她们,正在创造自己的一片天地。
许文章刚在铺子里挑了件精美的簪子,就听见有人说:“幽国派了使者来,说是要与大燕结亲。”
“咱们就镇国公主这么一个伟大的公主,跟他们和亲?想屁吃!”
“他们哪敢这么想,说是刚退位给侄子的那位新帝,自个儿送到咱镇国公主府了。”
“搬来好多嫁妆呢。”
“真的?赶紧瞧瞧去。”
许文章差点捏碎手里的簪子,他快步往公主府跑去。
再不回去,家都被偷了!
(请假一天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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