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乾排最靠近岸边的第一艘巨舰,甲板上已经树了锦旗,上书“海上斗绣”,上面又排了若干座位。
数十艘小船围拢,林叔夜等人也推了一艘小船下水,开到乾一旁边,抬头望去,只见乾一甲板上摆着五张桌子,林添财指着道:“那五张桌子坐的就是这次海上斗绣的主评审了。”
林叔夜仰头望去,高眉娘也从船舱中探出头来,离得远,远远只看到身形,但林叔夜还是认出了居中那张桌子后的人来:“那莫非是省城有名的绣评大家,梁晋?”
“就是他。”林添财指着梁晋右手边那张桌子:“那个老头听说是苏州来的,叫徐博古,梁晋左手边那个叫蔡有成,是潮州来的。”
“舅舅认识那个蔡有成?”
“怎么会不认识,我可是潮州佬,如果说梁晋是吃着广府这边绣庄的供奉,这老蔡就是吃潮州绣庄的供奉,我怎么会不知道他!剩下那两个,我就都不认识了。”
徐博古右手边坐着一个佛郎机,林添财不认识也正常,这海上斗绣据说本来就有外国人参股的,很多绣庄来参加本来就是奔着海外订单来,所以有个佛郎机大家并不意外。
不过这类订单绕开了市舶司,从法律上来说类于走私,虽然说只要塞点钱就没人当回事,但多少有点风险,所以十大绣庄都不敢明着来,全都托分坊之名参加,万一有事可以壮士断臂。当然话说回来,像广茂源这样的大庄绕开市舶司进行灰色贸易,倒也不是为了偷漏关税,而是因为大明开的官方口子太小,满足不了海内的生产力和海外的需求。
林添财说:“听说第一届的时候,外国评审还是一个大食回回,从三年开始就变成了一个佛郎机。”
大食回回是他们对阿拉伯商人的叫法,佛郎机则是对欧洲人的叫法,陈子峰有心要开拓海外市场所以邀请外国人参与,而外国人的这一席从大食回回变成佛郎机,刚好也跟欧洲与阿拉伯商人在东亚贸易势力的升降暗合。
而那个潮州评审蔡有成的左边,却坐着一个女子,她头上有人举着一把大伞,伞沿垂下珠帘刚好把她的面目给遮住了,看不清容貌。
喜妹叫道:“那是不是就是袁莞师?”
“肯定不是。”林添财说:“袁莞师不是来做评审的,是来参比的。而且那人虽然面目看不清楚,看装扮似乎也不老。话说这次真是奇怪,评审里头居然有女人。”
这个年代做刺绣的基本都是女子,男人做刺绣要被人歧视,觉得那是“婆娘干的事”,大老爷们怎么能去干?所以沙湾梁哥在绣行才会被当异类,就算他不自闭,林叔夜也不见得会带他来,因为可能会引起纠纷。
但绣评又不一样了,这个行当通常是对刺绣有了解又识文断字者为之,所以一般是有点文化的男子充任,女子能成为绣评者的反而极少。
高眉娘轻轻一哂:“你们男人看不起刺绣这功夫,但如何评价刺绣的权力,你们却还是要捏在手里头。”
林添财道:“刺绣本来就是女人干的事,评绣一向都是男人在做,几千年来都是如此,这有什么不对?”
“是么?”高眉娘淡淡的一声冷哼,拉上了舱门。
林叔夜眼看他俩又有起矛盾的苗头,赶紧错开话题:“却不知那个女评审是什么来历。”
林添财摊手:“这个我就没打听到了,我在八大绣庄都问了一圈,好些人都不知道来历,还有一些把话讲的神神叨叨的,也不知道是知道了不肯说还是在装神鬼。”
“绣评需要公允,怎么可能由一个八大名庄都不知道的人来担任,而且还是个女子。”林叔夜就觉得奇怪了。
林添财道:“我也觉得怪。”
“有什么好奇怪的。”高眉娘的声音从舱内传来:“那是霍家的人。”
“霍家?哪个霍家?”林叔夜好奇。
“南海霍家,出了侍郎的那个。”
林叔夜大吃一惊:“南海霍家?海上斗绣这种事情,他们怎么会来掺一脚?”
喜妹忍不住问道:“那个霍家很厉害吗?”
林添财道:“那个南海霍家,人家都说虽然是侍郎却势压阁老,灭门的知县老爷、破家的知府老爷,到了霍家门前,听说连大气都不敢喘。”
喜妹吐了吐舌头:“这么厉害啊!”
林添财道:“是啊,只是他们这么大的门楣,怎么会看得起刺绣这点小生意?”
高眉娘的轻笑,再次从舱内传来,不过却没说话。
林叔夜道:“舅舅,刺绣不是小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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