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
太后慈祥的抚摸着苏琼华的发髻。
她这个孙女啊,自小就与孙子们不同,极少在她怀里撒娇,只有委屈的时候才会抱着她,软乎乎的叫阿奶。
自古皇家亲情贵,可是她的小昭华打小就没了娘。
镇国府那事又让她受尽冷眼,年纪小小,就要护着襁褓中的弟弟,乖巧懂事的让她这个阿奶心疼。
别的皇孙都喊她皇奶奶,只有昭华会喊她阿奶。
“是不是皇帝在朝堂上,有人参你的时候没向着你,还是阳儿没有好好听你的话,跟阿奶说,阿奶帮你教训他们,”
太后温柔的哄着怀中的少女。
别的姑娘十六七岁早就觅得良缘,有夫君宠着,娘家惯着。
可她的小昭华,这些年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啊,哪里是一个姑娘家该经历的啊。
“没人欺负我,就是想阿奶了,”怀中的人瓮声瓮气的回答,声音带着依恋。
“这日头那么大,你与春衣一路过来,定是热坏了,你向来贪凉,阿奶小厨房有绿豆汤,让春衣随北月去小厨房端来,你与春衣都喝两碗降降暑,”
太后边说边牵着苏琼华往内室走。
春衣朝北月行了个礼,缓声道:“辛苦姑姑带路了,”
御书房,离帝自从苏琼华走后,便一直心不在焉的看着折子,没事就看看外面的日头,什么时辰了,福斯怎么还不提醒他用午膳。
福斯看着圣上时不时就带着希翼看着外面的日头,也嘴角噙着笑,看着外边的艳阳高照,也忍不住叹了一声,“今儿个,天气真不错啊。”
就在离帝耐心耗尽的时候,身旁的人终于出声了。
“皇上,午膳时辰到了,要不咱先去更衣,再去慈宁宫,”福斯出声提醒
离帝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明黄的龙袍,忍不住咳了咳,清了清嗓子:“就你话多,”
随后走的比谁都快,连忙去更衣。
偏殿内
“朕穿这身会不会太威严了, ”离帝看了看身上的华服问道。
“皇上这身刚好,让人看了就觉得没什么架子,想要亲近,”
福斯看着已经换了三套常服的皇上,急忙夸赞。
再换下去,慈宁宫午膳都要传完了,堂堂九五至尊总不能去吃残羹冷炙吧。
“朕只是几日未见太后了,着装需严谨些,”
他握拳咳了咳,正襟解释道。
不然这些个手底下的,还以为他这是太久没跟自己女儿吃饭了,紧张的。
他可是九五之尊,天底下最尊贵的男人,怎么可能会紧张。这样想着,手心就开始微微出汗了。
平日上朝,福斯总说,他对昭华太过严厉,可是他先是君才是父。
昭华要强,这些年,从未跟他这个君王低过头,更何况是跟他这个父亲低头呢。
梨姝走后,他几度不愿面对现实,看着与梨姝容貌越长越像的昭华,他时常不知如何应对。
镇国府杨二那事,一直是他心里的一根刺,梨姝怨他不愿放杨二一马,可是他杨二杨国礼,犯的是欺上瞒下,通敌叛国的死罪啊!
杨老将军撞柱时,他痛定思痛,如何堵住这朝堂悠悠众口啊,可杨二通敌叛国证据确凿啊。
那些年,他爱屋及乌,一路扶持镇国府,镇国府扶摇而上,可是杨二居然拿着他给的权势,为富不仁!为权不义!
梨姝性子纯良,重亲情,她看不清杨二,不愿相信自己的弟弟是这样的人,总想袒护自己的弟弟。
可是他不一样啊,他乃是一国之君啊!黎民百姓,边疆将士是他为君之道之首。
杨护远知道已是挽救不了的局面,自己教育出的儿子,临阵倒戈当了逃兵,害了镇国军。
为了大离疆土不流失,他拼死不退兵,镇国军死伤惨重,连自己也奄奄一息,才撑到老北阳王带着北阳军支援。
杨老将军,自知镇国府再无翻身可能,为保梨姝与她的孩儿不被牵连,朝政殿撞柱明志。
镇国府没落,梨姝郁郁寡欢,她一直坚信自己的家人是被人陷害的,怨他为君不为夫。
他怎敢告诉她真相啊,那时的她还怀着阳儿。于是梨姝带着对他的怨,撒手人寰,临逝时,都不愿再见他一面。
梨姝走了,他一病就是两年,那几年民不聊生,灾民已经到了易子而食的地步。
他跪在老祖宗的祠堂前忏悔,他是个不称职的君王,幸得朝中良将,他才稳住这大离江山。
他去了南五所,看了那时年仅七岁的昭华,与两岁牙牙学语的阳儿。
他千娇万宠的公主,本该是父皇怀中的娇娇儿,却带着两岁的弟弟跪在了他面前,求他为外祖一家伸冤。
她不知她的祖父外祖以及她的父皇为保住他们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她只信她母妃告诉她的,舅舅无辜外祖无辜,他在她眼中看到了恨,那恨与梨姝眼中的恨如出一辙。
他不知道,他最后是怎么离开南五所的。
这些年,陆续有嫔妃为他孕育子嗣,可他从未进过南五所,那是他自梨姝走后第一次进南五所,也是最后一次。
后来,阳儿日渐长大,他知道,他不能让他那么无依无靠,老北阳王告诉他,杨国礼已经抓到了。
他去了地牢,看了杨国礼,时隔五年,他似乎并未觉得自己所作所为为错,他告诉他,九泉之下,梨姝也不会闭眼安息,因为他要杀她唯一的弟弟。
在他的咒骂声中,他也曾恍惚的想起梨姝,也曾心软,可是想到尚在南五所的昭华跟烨阳。
罢了,梨姝的恨,待他九泉之下再去承受吧。
他逼着杨国礼重写书信,将杨国礼秘密处死,将一切推到杨国礼身边的幕僚身上。
他求老北阳王帮他洗刷镇国府的冤屈,在老北阳王的叹息下。
一朝天子,在地牢下跪臣子,为他的昭华与烨阳!
那是他第一次,先为父!再为君!
先皇在世,好和平,所以大原之国,签下了很多不平等条约,眼见着终于条约到期,满朝良将,积压多年的怨终于可以得以释放。
他在朝臣的建议下,将国号由大原转大离,结束了先皇的重文弃武的先制。
他的良将,大离的好男儿,岂是懦夫!
一时间,满朝武臣,无一在朝,悉数出战,开阔疆土,镇压封王。
大离初年,他十岁的小昭华,一步一叩,从勤前殿,磕到皇政殿,满头鲜血,眼中的恨刺伤了他的心。
从那以后,父女情谊所剩无几,他再也听不到昭华软绵绵的喊他父皇,甚至喊他一声阿爹!
也是大离初年,昭华自请赈灾,去往南境。
他是不愿的,可是他看着她眼底的倔,看着她日渐与梨姝相似的脸。
罢了.....他是君王......
他偷偷派人保护她,心情跟着她是否安好而起伏,他知道她怒斩十人,跑商船集税。
各地官员怨声载道,弹劾的折子都堆积到了皇政殿的天花板,他以一己之力压下,他不能让她的昭华败在他这。
大离三年,番离大战,武将都在各地战场,朝中文臣无一敢出使番国求和,十一岁的昭华,直挺挺的站在他面前时,他甚至想过自己,亲自挂帅出征。
可他还是让昭华去了,因为他是君,他不能因一己私欲,将自己陷入危险中,大离内忧外患,他必须坐镇朝堂,他要为他的百姓子民负责。
所以,他必须先是君王,而后才是父亲。
昭华回来了,似乎是长高了,但是看上去消瘦许多,他想上去抱抱她,可是她却跪在了他面前,磕头留下一句。
“臣,幸不辱命,”
她是他的臣,而后才是他的儿!
这是她再一次提醒了他,他是君王!
她上奏修改藩王继承制度,将藩王分权,成为了各路藩王的眼中钉。
他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做,才能护得住她。
于是他为她开府,立她为长公主,遭到群臣反对,自古以来唯有帝王亲姊才能立长,他尚在人世,岂能这般不管不顾。
他说,昭华是他所有儿子的姐姐,无论是谁继位,她都是大离的昭华长公主。
他实现了她想重振镇国府的心愿,只要是她的子嗣,皆有继承镇国军的权利。
他给了她新月军,那是他为她秘密训练的精兵,只愿护她余生周全。
父母之爱子,则为计深远!
他经历过皇权党派之争,自古以来,没有一个帝王不是踏着自己手足身骨走上来的。
他有五个儿子,他知道他临近百年,他的孩子们也会为了这个位置去斗的头破血流。
他是帝王,所以他不能由自己的心去选下一任帝王,他只能像自古以来的君王那般,等待那一个胜利者走到他面前。
他的昭华是个女儿身,阳儿并无将相之才,他怕她护不住自己,唯有希望新月军能在下一任帝王面前,护她周全。
他年过不惑之后,大离逐渐安稳,而他的孩子们也渐渐成长,初露锋芒,明里暗里的争斗看的他心烦。
这些年,跟随他一同开创大离的武将,陆陆续续的年迈,朝堂多了很多新面孔,这让他逐渐开始,以严治国。
幸得老北阳王有个好儿子,顾北是个好的,懂进退,知礼懂礼,颇有北阳王年少时的风骨,生的也不错。
他曾经还想过昭华若得他心,缔结良缘。他也算是放心了。
只可惜,顾北是个不开窍的,他的昭华是个倔的,二人除了去年,今年年初开始,在他面前就没有一天和气的。
于是他死了这条心了.......
阳儿年幼,按规矩时常还来跟他请安,可是她的昭华,却是连他的乾清宫半步都不愿意踏。
他以为他的昭华会与梨姝一般,此生不会原谅亲近他。
可是今日,她的昭华,居然来给他请安,还问他,是否安好,他安好吗?
自然是好的,从未像今天这般好了。
他尝试留她下来,他很久没有好好看看她了,也没同她一起吃饭了,他以为她会拒绝,却不曾想她答应了。
离帝觉得,今日的太阳,真不错,天气确实好,福斯那老家伙没说错。
慈宁宫内,太后正牵着苏琼华的手,闲谈家常
“春衣如今多大了,有十八了吧,”她柔和的开口询问。
“回禀太后,奴婢已满十八,”春衣规规矩矩的行礼回答。
“这丫头生的好看,就是不似寻常大离女子般小巧,这身段抽条的略高些,”太后细细感叹“昭华十八能有春衣这身段就好了,”
“阿奶,我还有的长,我比她小,”苏琼华撒娇。
“是是是,我们小昭华还能长,阿奶看着昭华长,”太后慈爱道。
午膳正在一道一道的摆上她们面前的桌,苏琼华看着熟悉的菜肴,与昨日在顾予礼府上的晚膳大差不差。
她突然纳闷,怎么她喜欢吃什么,满世界的人都知道啊。
“阿奶,御膳房的厨子不是换人了吗?怎么这菜色还是与之前的一般无二啊,”她问
“这啊,你得问皇帝,”太后笑道,无论御膳房的人怎么换,皇帝总会留着会做昭华爱吃的菜色的师傅,一任教一任,能有变化吗?
他这个儿子啊,虽然嘴上不说,但是心里念的紧,总盼着昭华能回宫看看他,与他一起吃顿饭。
“北月,今儿个皇帝忙吗?”她问:“哀家也许久未见皇帝了,去找人请了他,来陪哀家用午膳吧,”
太后吩咐,难得昭华愿意留宫,她也乐意成全他们父女情谊。
“皇上驾到,\"
福斯的声音响起在慈宁宫,离帝身着一身暗色直襟长袍走了进来,明黄锦缎压边,腰间扎条同色金丝蛛纹带,黑发束起以镶碧鎏金冠固定着,整个人显得丰神俊朗。
“朕在门口就听到了母后的挂念,朕与母后也是心念相通了,”
离帝心情甚好,择了个位置坐下。
“给父皇请安,”苏琼华起身行礼,被太后压下“既然是家宴,何须多礼,”
“母后说的对,”离帝赞同,他今日可是奔着做一个慈父来的。
苏琼华被太后牵着落坐,刚好就坐到离帝身旁,菜肴上齐,春衣便开始给她布菜,身后的北月姑姑跟福斯公公也给皇上太后布菜。
“皇帝近日可好,”太后例行询问。
“儿臣很好,劳母后挂念,”离帝回答。
用餐规矩是食不言寝不语,可离帝总琢磨着要与昭华说点什么。
苏琼华尝了几道菜,便没什么胃口了,天太热,她近些时候食欲都不是很好。
于是她一抬头就对上了离帝紧皱的眉头。
“父皇可是有心事,用膳时都愁眉不展心不在焉的,”她询问。
思考说什么的离帝被抓包,立马正襟危坐。
“没什么,只是北境又闹蝗灾,朕已下令让老四整治,如今算算日子,这旨意也该到了,”
他随口就诌了个借口,总不能告诉昭华,他是因为找不到话题与她说话而苦恼吧。
“蝗灾难治,所到之处,寸草不生,父皇可下旨让周遭地区的知府带领百姓去做防范了吗?”苏琼华问。
“这事北阳王已经提醒过朕了,这两日临近地区的知府应该都会收到朕的旨意,”
离帝回答,私下的他,少了朝堂上的威严之气,多了几分平和。
“北阳王向来思虑周全,”苏琼华随口一夸。
“倒是鲜少见你夸赞北阳王,”离帝讶异。
“北阳王爷用不着儿臣夸,”
“好了好了,你们俩,家宴时间谈什么朝政,要谈朝政去皇政殿谈,”太后打断,看着自家儿子甚是头疼。
“母后说的是,”离帝赞同,然后又是一阵无言的沉默。
太后无奈,只能开口打破僵局“说来,昭华也十七了,皇帝该给她留意留意这京城好儿郎了,”
离帝一愣“昭华是个有主见的,终身大事,朕还是希望她选一个自己觉得好的,”反正选谁都是招赘,他女儿不可能嫁的。离帝想。
“你这个做父亲的,儿女的终身大事岂能由着儿女来, 你不多操操心,难不成让昭华一介女儿家自己去找?”太后训斥。
“哀家倒是听说,左相家有个适龄的,名声在外,是个品行不错的孩子,皇帝觉得呢?”太后问。
离帝思考了一下,摇了摇头“不行,”
“为何,”太后疑惑。
“太矮了,男儿身高八尺,左相家的,都不够八尺,”
离帝抗拒,她女儿不能跟个矮子在一起,那生出来的小孩岂不是更矮,不行不行。
“那督察院右副都御史呢?哀家听说也是年少有为,仪表堂堂,”
“不行,”离帝再次摇头。
“这又为何?”太后疑惑。
“柳仕林生的唇红齿白的,比个姑娘还秀气,不符合大离男儿的威武,”
“钦天监王储呢?”
“不行,钦天监太忙了,而且昭华的夫婿定要是能讨她欢心的,王储此人太无趣了,”
“通政司吴云?”
“不行不行,话太多,天天吵的朕脑袋疼,昭华喜欢话少的,”
“礼部徐云志?”
“不行,徐云志那老娘事特别多,就算徐云志入赘,昭华也还是要与他老娘相处,这不是没事给昭华找气受吗?”
“你,”太后气结“这不行那不行,那你养昭华一辈子好了,”
“儿臣觉得也不是不行,”
“荒唐,自古女儿家哪有不许良人的,”
“反正是招赘,这个不行就换下个,总有人会合昭华心意的,”离帝觉得可行。
太后快被皇帝气死了,而坐在身旁的当事人苏琼华,两耳不闻窗外事。
她只觉得,今日的父皇不似往日般严肃,不过她也很少见阿奶与父皇相处,或许,母子相处便是如此吧,不会过于沉重。
春衣见公主脸上的难过神色退去,心中松了口气。
午膳用完,离帝便要回御书房批折子了,太后要午休,苏琼华便行了礼,出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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