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蒙着厚厚的麻布,只露出如鹰隼般阴鸷的双眼。
她蹲下身去,便隐入到这苍茫的大地之中,如蝼蚁一般,无处寻迹。
她每日都会来这里埋尸,赚取几个铜板。
在废城,埋尸人都被称为“秽卒”,她是唯一的女秽卒,家中无父无母,与捡她回家的师父相依为命。
云攸总是比其他秽卒早来两个时辰,焚香净手、虔诚拜祭之后,小心翼翼穿行在尸堆中,寻找幸存之人,只要尚有一丝鼻息,她便会竭尽全力去救治。
曾被她救活的人不下百人,他们大多不愿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有的留下一封信,有的留下随身佩戴之物,有的什么也没留下,独留下云攸在离别后默默伤怀。
救人是云攸凄苦日子里唯一的清欢乐事,但仅凭她一人之力,根本无法把战场上的幸存者偷偷带走,幸亏有武金相助。
武金是一个独臂但力大无穷的糙夫,据说曾经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江洋大盗,被流放至此数年。
云攸总是寻他帮忙,武金便以娶她为妻作为条件,云攸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想着总得找个人搭伙过日子,若此人品行尚可,便嫁了他。
武金却按捺不住爱意,逢人便道“云攸是我的娘子”,似乎是在宣誓主权。但他不知道,碎嘴的婆娘们都在私下谈论:“没有哪个正常的男子会娶一个女秽卒,武金这个残缺之人,当是云攸的良配。”
巳时未至,秽卒们扛着梿枷、耒耜,犹如鱼奔鸟散状涌过来。云攸心中一惊,不祥的预感旋即涌上心头。
秽卒队伍后方,跟着一顶官轿,四个轿夫抬着轿子在黄沙中踉跄前行,后面跟着数十名佩剑官兵。突然,前面那个瘦弱的轿夫轰然倒地,轿子前向一斜,一个身着深青色长袍官服的矮胖男人从轿中滑落,脸撞进黄沙中,呻吟片刻后,猛地抬头吐了一口沙,站起身狠狠踢了跪在身边的轿夫两脚,气急败坏地骂道:“你个下贱的狗东西,来人,把他砍了!”
轿夫埋首战战兢兢求饶道:“范大人,求您饶恕小人吧。”
两个领头的士兵闻声上前,在剑出鞘的瞬间,云攸犹如幽灵一般,飘至两人面前,轻声道:“在此处杀人,惊扰魂灵,逝人不得安息,你们恐有诡魅附身之灾。”
士兵吓得向后退了两步,手抖得像筛糠一般,轿夫连滚带爬地躲到云攸身后。
“胆敢在本官面前装神弄鬼,今日就把你变成真正的鬼,你们还不给我动手!”
范大人踹了左手边的士兵一脚,见他没倒下,又踢了一脚,直到他倒下才罢休。
士兵仓皇爬起身,摇晃着身体拔出剑,刚向前走了一步,又被武金一掌推倒在地。
“全都给我上,杀了他们两个犯上作乱的贼子!”
话音刚落,数十名士兵蜂拥而上,把两人团团围住,其他秽卒退到安全的位置,作壁上观。
武金犹如活体金钟罩,将云攸倒扣在环抱的臂膀之内,牢牢护住她的周身。
云攸把手指放在唇边,吹一声口哨,不远处传来惊空遏云的鹰唳声,两只秃鹰,越飞越近,威逼而来,令人闻之毛骨悚然。
秃鹰是云攸曾经救下的一位将军留下来的谢礼,他说如果遇到危险可吹哨,唤秃鹰来救命。云攸曾亲眼看见它们生擒一只野狼,尖喙狠狠围攻撕咬,没多久就将狼吃得只剩下白骨。
一只秃鹰疾速俯冲,向离武金最近的士兵颈部猛烈攻击,锋利的爪子把士兵抓得皮肉外翻,左眼刹那间啄成了一个血洞,血肉横飞,士兵犹如断壁残垣般,轰然倒地,其他人见状仓皇逃命。
云攸再吹一声口哨,秃鹰便停止攻击,乖乖地飞到两丈开外的残垣上。
惊慌失措的范大人正了正衣冠,心有余悸地向前挪了两小步,似是有话与云攸说,又见秃鹰猛地扑腾翅膀,吓得立即向后退了两步。
“本官不与秽卒一般见识,今日亥时之前,务必将此处敌军尸骨筑起京观高冢,以示东郯国军威,震慑北萧国败军之卒。若误了将军交代的大事,再处置你们不迟!”
云攸闻此大逆之言,不禁义愤填膺,但又不得不扼住满腹怒火,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地说:“大人,这里躺着的每个人都是为国捐躯的英雄豪杰,每个敢于为国而战的将士都应得到尊重,我们该让他们入土为安,并为其虔诚祈祷,大人筑高冢之举,不敬英魂,恐再度挑起两国争端,望大人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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