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绾微微颔首,目送着李公公离去,她才踏进殿中。
“刚刚去了哪里?怎么这么久才回来?”赵弘举着酒樽问道,他还在喝,满脸通红,口齿不清。
“把栗儿哄入睡了才走的,耽误了一阵子。”江绾默不作声的上前撤下了酒瓶,这可真是祖宗,不让去烦扰皇后反倒来烦扰她了。
“栗儿......呵.....”赵弘轻笑一声,仰起头瞥了她一眼,随即伸出手毫无规律的一下一下敲击着桌面。
“朕,最讨厌‘栗’这个字。”他叹了口气,趴在桌面上有气无力道。
“曾经......冷宫西边有一棵生长了百年的......栗子树。”酒樽被他推远,江绾适时接过,放在了前面的角几上。
她顺手将烛火灭了几根,室内瞬间黯淡了下来。
“那颗栗子树每到这时就会结满果实,谁都不可思议这么娇气的东西也没人照看,能在这里生长这么久,给那么多人续命......”
“朕也一样,那年昭平宫大火,内务司换了一批人,他们都是......方润田的手下,他们克扣宫中用度,中饱私囊,冷宫里原本就剩下几个人了,全靠一颗栗子树苟活。”
“可不论哪里都分个身强力壮,那些太监啊、刚来的啊,还有力气的,把栗子树都快摘干净了,他们饿的吃起地上的野草,连炭火都没有,就这么拿石头砸开外壳,将生的栗子吃进嘴里,晚上肚子痛的翻来覆去也要吃,呵。”
他轻笑一声,强撑起身子,单手倚住额头,双眼直勾勾的看着静候在一旁的江绾,想要再做些什么,臂膀却突然卸了力难以支撑,又趴回了桌子上。
“那栗子树好高好高,朕好饿好饿,娘亲爬了上去,去摘最高最高的栗子,她下来时因为太瘦弱了,摔到了腿,足足躺了三个月。”
“朕十三岁那年,被贵妃收养,终于不用再过饥寒交迫的日子了......可朕就不该顾忌她们的恩情,在那年回到冷宫中去看她!”
赵弘猛地攥紧了拳头,奋力捶起了桌面,试图纾解他心中的怒意、
“好了......都过去了。”江绾欲言又止,认命的闭了闭眼,只得缓步上前去,伸手抚上他的手背,想让他先冷静下来。
“没有过去,没有过去,没有过去.......”赵弘抬起满含泪水的双眸对上江绾的视线,他的声音哽咽,抬手指着自己的额头,“它还在这里,它还在这里......”
“那个老妪!朕攻入皇宫时,看着她在众军士面前高呼!她是皇后!她是皇后!”他的情绪猛然激动了起来,而后又突然泄了气。
“他们不懂她在说什么,他们只以为她是疯了,但朕懂,朕懂......”
修长的指节崩的笔直,一下一下的戳着那胸前的龙头,剔透的泪珠从他的面颊上滑落,恍惚间,江绾觉得她被触动了。
“你说......娘亲为什么要偷偷留下那个孩子呢?为什么要在朕想要给她太后的封号时,留下那个孩子呢?”
“朕不是她的孩子吗?”
“那是罪证!那是罪证!那是罪证啊......”
“她为什么要留下......”
最后一盏烛火熄灭了,江绾走上前环抱住了抽噎的赵弘。
他们都明白为什么,因为赵栗是伍太妃荣华富贵的保障,不仅是这个日日都在警醒赵弘莫要忘恩负义的名字,还有其他许多许多......比如为什么他去冷宫看望伍太妃时,他被迷晕那么久,他的娘亲都没有来寻。
不过一切的一切,他都无心再去深究了,或者,他本就不敢深究。
月光撒进殿内,海棠纹的花窗斜映在桌面上,二人紧紧相拥着,好像此刻他们不是皇帝与妃子,只是两个被亲情深深伤害过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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