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儿一进屋,刚解下头上的软笠,便被晃了一下眼睛。
松寿堂的上房,从内至外,点了满屋煌煌的灯火,宁儿闭了闭眼,略微适应了片刻。
外头是凄冷的苦夜,伸手难见五指,屋内却烛灯高照,亮如白昼。
她定睛一看,只见朱老夫人端坐在最上首,身穿象牙色交领上袄,赤金莲纹刺绣缎面褙子,发髻高梳,头上戴着点翠金丝红宝石的花钿。
她衣饰庄严,神情肃然,眉心一道深深的纹路,见自己进来,也只是略松缓了脸色:“宁儿来了,坐吧。”
宁儿见朱老夫人的神态与平日大异,便老老实实地上前行礼,不声不响地坐在下首。
她的余光瞥见两侧的高椅上几乎满座,但却没一个人开口说话,安静地就好像空无一人。
一片冷然中,还是翡翠打破了沉默,她进门蹲下身子,恭谨道:“老太太,是夫人带人到了。”
朱老夫人问:“她同谁一起来的?”
翡翠道:“是夫人娘家陪嫁过来的乳母,前些年告老的刘氏。”
朱老夫人示意自己知道了,她抬头环顾一圈座中人,见来得七七八八,便让翡翠带罗妙芸她们进来。
在这样的天气里,从归颐堂走到松寿堂,纵使穿戴了雨具,又打着油伞,罗夫人一行人也难以避免湿了鞋袜、浸了罗衫。
她素来拔尖要强,又自恃貌美,极重容止,何曾有过这样形容狼狈的时候。
而偏偏松寿堂中灯火通明、遍照四周,叫人身上的不妥一丝一毫也掩藏不住。
宁儿见她身边跟了个富态妇人,五十几岁,模样却有些眼生,便不由多看了两眼。那妇人却似乎觉察到了她的目光,立时抬头张望。
她赶紧低头,将身子往后一收,堪堪避开了她的回望。
刘嬷嬷见在座众人皆敛息垂首,并没有相顾,便只当自己疑神疑鬼,敏感过度。
她身边扶着的罗妙芸却没注意到刘妈妈这一点眉眼官司,在人群中,她一眼就只看见自己心心念念的一双儿女。
罗夫人登时顾不上别的,当即就问:“瑛儿,瑶儿,你们如何了?院子里一切可好,谁服侍着过来的?”
沈如瑶见母亲这副模样,她抬头望了眼上头神情严肃的祖母,又看了看行色仓皇的娘亲,不知为何心中有些别扭,并没答话。
还是沈成瑛站起身,恭敬朝罗夫人施了一礼:“请母亲放心,我和妹妹一切安好,祖母亲自派人接了我们过来,又安顿我们歇下。”
他着意加重了“祖母”二字,罗夫人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明白自己关心则乱,一时失了礼数,这才赶忙惴惴不安地叫了声母亲,殷切道:“儿媳给老夫人请安。”
刘妈妈紧跟着跪下行礼:“老奴刘氏给老夫人请安,老夫人万福金安。”
朱老夫人一抬手,岫玉便送上了那副水晶镜片,她仔细端详了一番刘嬷嬷,才开口叫起:“原来是妙芸的奶嬷嬷,好久不见,刘妈妈家中可好?”
刘嬷嬷忙垂首道:“多谢老夫人挂怀,老奴一切安好。经年未得见金面,老太太风采依旧。”
朱老夫人挥手道:“妙芸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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