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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9章 痛失挚友 (第2/2页)

:“没,没事儿子,爹是咳嗽...喉咙震得了。”

    肇森一时六神无主,忙将灯放下将父亲扶平躺着,看着地上的鲜血恐惧道:“爹,我们去医馆吧?”

    梅钟澍痛苦地‘唉’了一声:“黑更半夜地去哪的医馆?爹躺会儿就好了,你睡去吧。”

    肇森忙为父亲倒了杯水:“爹,您漱漱口。”

    梅钟澍坐起,水刚喝进嘴里,一阵强烈的咳嗽连水带血喷射而出。肇森吓得水杯掉在地上:“爹!您这是怎么了?啊?”

    梅钟澍弱弱地向儿子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肇森吓得扑通一声跪在父亲床前,拉着父亲的手:“爹,您是不是旧病复发了?还是遇到什么不快的事了?”

    梅钟澍安慰儿子道:“不要惊慌,爹无大碍...你大哥今日来信说,你小姑父已经……唉,家人都在为他准备后事了。”

    肇森惊恐着脸:“这什么时候的事?爹怎么不告诉我?”

    梅钟澍说:“你还是个孩子,告诉你又能怎样?爹在想,我梅家怎就这么家运多舛呢?前年你大伯过世,去年你堂哥早逝,你小姑刚到中年,丈夫也...这叫你奶奶可怎么活...”

    肇森劝慰着父亲:“爹,您先不想这些好吗?我们离家那么远,也不是一句话就能回去的。我知您疼爱小姑,担心我奶奶,可您也要心疼心疼自己啊!弟弟才刚刚十岁,您若是有个好歹,可叫我们怎么活啊...”

    梅钟澍连连摇头道:“爹不会,爹不会撒手我儿的...只是我想不通,爹这大半辈子,为什么始终在生离死别中度过...”

    肇森抹着泪道:“爹也有欢聚的时候啊,瞧,孩儿不正陪着您嘛?不好的事情,暂且不要想好吗?爹,儿子求您了。”

    梅钟澍张着嘴喘着气道:“好儿子,爹不想了,不想了...”

    肇森说:“爹,我守在您身边,您好好睡上一觉,等天亮了我们去医馆。”

    梅钟澍说:“你不用守着我,回房睡去吧,过不了两个时辰爹就要点卯了。我会抽空去看医生的。”

    肇森说:“不行!今天您无论如何不能再去公干了,一定要先到医馆看病。”

    梅钟澍无力地瘫在床上,肇森借机跑去厨房,端来些炉渣准备清理地上的血迹。梅钟澍忽地又趴在床沿,干咳不止,一口口殷红的鲜血喷射在地上。肇森忙帮父亲拍背,梅钟澍又是几口鲜血喷涌而出,肇森看着地上的血,惊吓地哭喊道:“爹,我背你去医馆,现在就去!不能等了!”

    肇森要拉父亲起身,梅钟澍摇摇头又瘫在床上:“你一个小孩子,怎能背得动爹...”

    肇森看着瘫在床上的爹,又看看地上的鲜血,像只受伤的小鹿,恐惧,抓狂,而不知所措,肇森哭喊着:“爹,您坚持一下,我找小珊叔叔过来。”

    梅钟澍想要说什么,突然又想咳嗽,他竭力忍着向儿子摆了摆手,肇森心急如焚地:“爹,您不要说话,千万不要再说话!你挺住,一定挺住!等我,等我啊……”

    梅钟澍再想制止肇森,人已跑出了房门……

    曾国藩的小院,突然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寂静。各屋的灯同时都亮了起来。张升走出屋来开大门,没等张升问话,肇森便急促道:“老爹,我找涤生叔叔有急事。”

    恰时,国藩和秉钰,王婶和国荃,各自从卧室走出。肇森疾步上前:“涤生叔叔,快,快去救我爹...”

    曾国藩大吃一惊:“你爹?你爹怎么了?别急孩子,慢慢告诉叔叔。”

    即将虚脱的肇森,喘着大气:“我爹他大口大口地吐血,吓死我了...我先去了小珊叔叔家,他不在...”

    国藩和秉钰对视下眼神,秉钰催促道:“快去吧。”

    国荃说:“哥,我和你一起去。”

    国藩对国荃道:“小珊现在润芝府上,这样,我去找小珊,你快随肇森回去照看霖生兄,我和小珊随后就到。”

    国藩说着便和国荃及肇森匆匆出了大门。

    等郑小珊等人赶到梅钟澍的家,天际已泛鱼肚白。

    国藩、陈源兖、李文安,围在梅钟澍的床榻前,小珊面色凝重在为其把脉:

    儿子肇森站在外屋,恐慌地不住地抹泪,国荃站其身边安抚道:“别担心,你爹会好的,啊?”

    肇森忍着哭,颤抖着嘴唇说不出一句话。

    片刻,小珊松开梅钟澍的手,对梅钟澍淡然一笑:“霖生兄,不必紧张,您是老毛病复发,吃上几剂药便会好的。去年小岑在时你不就犯过一次。”

    梅钟澍松了口气:“我想着也无大碍。儿子小,见到血就吓得恐慌。瞧这大半夜的,还把你们都给招来。”

    郑小珊说:“儿子这么做是对的,你老兄若真有个什么好歹,我们这些兄弟,

    不该第一个知道吗?”

    国藩对梅钟澍道:“润芝让我转告你,说这两天,腾出身就过来看您。”

    梅钟澍摆手道:“别别别,千万不能让他过来,他父亲那头已经够棘手的。我没能帮上他的忙,就已经过意不去。”

    李文安安慰道:“霖生,这会儿你不宜多说话,还是静躺一下。我们几个到外屋坐坐。”

    梅钟澍说:“既然我没大碍,你们就各自请回吧。”

    陈源兖道:“还回什么家呀,天马上就亮了,等下,我们直接就从你这点卯去了。”

    国藩说:“霖生兄,您躺着静一下,我们外屋说话。”几人不等梅钟澍回话便走来客厅。肇森见叔叔们全都出来,忙迎了上来,“小珊叔叔,我爹严重吗?”

    郑小珊违心道:“你爹他……不严重。肇森,趁叔叔们都在,你赶紧也去歇息一下。你还是个孩子,不能没有睡眠,接下来照顾你爹的重任还在后面呢。”

    肇森苦愁着脸:“爹这样子,我怎能睡得着。”

    曾国藩说:“去吧孩子,这里有叔叔们在你不用怕。爹的病一天不好,叔叔是不会离开的。放心睡去吧,别让爹再担你的心。”

    国荃拉着肇森:“来吧,听叔叔们话。”

    肇森被国荃拉到卧室,一行人将目光齐转向小珊,小珊哀痛地摇了摇头:“肺痨。”肺痨二字犹如晴天霹雳,各自心情难以言表。国藩走近小珊,几近崩溃地低声道,“难道真的就?”

    郑小珊惋惜地甩着手道:“太晚了,已经蔓延至五脏六腑。唉,真的难以想象,他是怎样硬撑到今天的。等下天亮,我即刻去找我的老师王太医,看他能否有挽救的余地。”

    ............

    张升听到有人叩门,忙向大门走来,他将大门打开一看,迎面看到一个挎着包袱的姑娘:“姑娘,您这是?”

    那姑娘说:“啊,我叫春梅,是王婶介绍来做帮工的。”

    “哦哦,请随我来吧。”

    张升关上大门,带着春梅来到王婶屋:“他王婶,这位春梅姑娘找您。”王婶忙放下手中活,热情迎上:“啊,我想着你明天才来呢。”张升见二人亲热说话,便退了出去。

    春梅笑道:“在客栈多住一天,多打一天店钱,索性就今天来了。”王婶接过春梅的包袱,放在新铺的床上:“瞧,床铺我都给你安置好了,我们俩住一屋。”春梅浏览着室内,满意道:“嗯,挺好。以后还要王婶多多关照才是。”

    王婶道:“你来了,王婶以后也多个照应。”

    “我的情况,王婶都和主人说了吧?”

    王婶说:“都说了!走,我这就带你见夫人去。”

    王婶将春梅带到北屋门口,回头对春梅道:“你等下,我禀告夫人一声。”

    “夫人,我说的那姑娘见工来了。”王婶走进房来笑眯眯地说。

    秉钰正在卧室外间整理国藩的书柜,一旁,纪泽正在摇车里玩耍:“哦,快让她进来。”

    王婶招呼春梅进了屋,春梅礼貌地施礼道:“春梅给夫人请安。”

    秉钰看着春梅和蔼道:“啊,不必多礼。听王婶说,你给好几户人家都带过孩子。”

    春梅说:“是的夫人。我来京城五年了,一直是给主家带孩子来着。”

    秉钰说:“嗯,很好,咱们家人不算多,孩子一岁半了,不一定非要你一人带,我有空也可以带孩子的。”

    春梅说:“夫人身子不便,保重身子才是要紧。夫人放心,带孩子做家务,我样样都行,保证做得让夫人舒心,安心,放心。”

    秉钰说:“哈,我喜欢你的爽快。春梅,我们家没有过多的礼道,以后,你把这当自己家,把我当姐姐好了。”

    春梅忙说:“夫人,春梅不敢没大没小,家里有什么事,夫人尽管吩咐便是。”

    秉钰呵呵一笑:“来吧,你和小少爷认识一下。”

    王婶说:“小少爷名叫泽儿,可聪明了。”

    春梅从身后掏出事先准备好的拨浪鼓,走到纪泽面前:“泽儿,泽儿,你看这是什么?嗯?喜欢吗?”

    纪泽望着布咚布咚响的拨浪鼓发笑:“好好玩也。”

    春梅伸出手要抱纪泽:“让我抱抱好吗?我带你出去玩。”

    纪泽马上看秉钰的脸色:“泽儿,这是你的小姨娘,愿意跟姨娘出去玩吗?”纪泽乖巧地点点头,春梅将拨浪鼓递给纪泽,一把将其抱出了屋。

    秉钰和王婶对笑道:“这姑娘蛮喜庆的,不错。”

    王婶点头道:“春梅是个极有眼力且手脚麻利的人。我们同在王爷府听差,一起待过一年。后来,因为我婆婆过世,我便请辞了。”

    “嗯,她的事您给我说过。”

    王婶说:“是的夫人,那您多歇着,我去准备午饭。”

    “好的。”

    王婶出屋,恰与国荃走了个顶头:“哦,沅甫少爷回来了。”

    国荃笑道:“哈,王婶。”

    秉钰慌忙走到屋门口:“九弟,霖生大哥怎么样了?”

    国荃说:“他情况非常不妙。小珊兄诊断为肺痨,已经是晚期。宫里的王太医也来了,结果是一样。”

    秉钰惊慌地‘啊’了声:“这可怎么是好?前几日还来我们家做客,怎么一下子...真的就无药可救了吗?”

    国荃说:“现在,大哥的朋友和同年都在那里,大哥让我回来和嫂子,还有岱云家打个招呼,他们一时回不了家。嫂子有什么话要给大哥带吗?等下我还要过去。”

    秉钰不觉眉尖微微一蹙:“这,实在让人无法接受。爹临走前,他还带着儿子过来,让爹给他家乡的儿子捎带书和笔,家里东西尚未收到,难道他...”

    国荃催问着:“嫂子还没告诉我,给大哥带什么话。”

    秉钰说:“不是嫂子有孕在身,我立刻就想过去看望。告诉大哥,家里帮工全到齐了,不要让他担心家里任何人。霖生是大哥的患难同年,就让他陪霖生兄到最后一刻吧。”

    国荃钦佩的目光看着秉钰。秉钰难过地手扶桌子,摇了摇头。

    ............

    国藩、陈源兖、国荃、黎吉云和一名老郎中从梅钟澍的客房往外走着。肇森追赶着过来,焦急地想问医生,被国藩止住:“肇森,你快回屋照看着爹,我们送送先生。”

    国荃会意地忙拉住肇森:“走,我们守着你爹去。”

    肇森含泪看着一行人朝大门口走去,回身对国荃道:“沅甫叔叔,大家是否在瞒着我什么?是不是我爹没救了?”

    国荃说:“别说傻话,叔叔们不断找新的医生,他们是想探求更好的良方,使你爹好得更快些。”

    国藩一行走到圆通观大门口,黎吉云对医生试问道:“先生...”黎吉云话没说完,那医生抬手制止道,“我就说过,王太医已经来过,我就不该再来。恕本人医道乏术,唉,准备后事吧。”

    此时的梅钟澍,眼窝塌陷得很深,他神色困顿地半卧在床头,国荃和肇森依偎在床边。国荃有意转移话题:“霖生兄,想不到肇森的楷书写得比我还好。”梅钟澍惨淡一笑:“唉,你是谦虚,肇森太稚嫩,尚须千锤百炼。”

    说话间,国藩和陈源兖及黎吉云走来。国藩忙安慰梅钟澍说:“哈,樾乔兄引见的这位先生很是高明,他下的方和王太医一样。所以,咱们继续按王太医的方子使用就是。”

    梅钟澍暗自领会到,自己的生命即将终结,他淡笑一下对儿子道:“肇森,屋里狭窄,你和国荃叔叔到书房练字去吧,多听听他的指教。”

    国荃忙拉着肇森:“走,等下把你写的字拿给爹看。”

    国荃和肇森刚刚走出,梅钟澍便掩面而泣。曾国藩即刻安慰道:“霖生兄,有病咱想办法治,去年,我昏迷了两个月,现在不还好好的?别这样,啊?”

    梅钟澍无限个感慨涌上心头:“涤生,岱云,樾乔,你们知道,我与你三人是怎样的一个感情。我真是一万个不舍啊!倘若真有来世,我会寻找你们的...”

    黎吉云苦着脸道:“霖生!胡说什么呢!”

    陈源兖说:“霖生兄,大家说好明年春节在你这聚会的。”

    梅钟澍孱弱地摇摇头:“涤生,岱云,樾乔,霖生恳请三位再我为做最后两件事。”

    曾国藩说:“别说最后好不好?你说一万件事我们也为您做。”

    梅钟澍说:“麻烦你们帮我找位画工,为我画张像留给我的子孙。再者,我的后事,肇森儿尚小,家人又鞭长莫及,只能拜托三位兄弟了。”

    陈源兖两手捂着耳朵,近乎咆哮地:“受不了啦,我受不了啦!您能不能不说这些?我们这辈子兄弟还没做够呢,您怎么能说这个话?”

    曾国藩说:“你和我约定好的,年底你要出诗集,你那么多诗稿都还在我那里,说要我帮你修改。此时,你活生生地和我们交代后事,是否对我们太残酷了...”

    梅钟澍说:“涤生,对不起,愚兄愧对你的一片热忱。此刻,和你们有太多的话要说,我知道说不完了。自己的很多愿望,也都将化作无尽的遗憾。天意弄人哪...如果,你们有机会回家乡,记得到我坟头和我说说话,将你们新的诗作念给我听听……”

    道光二十一年五月二十五日子时,梅钟澍卒于北京圆通观。噩耗传来,戊戌科同年皆腾书相告,连同会试师座也从异地赶来为其吊唁。一个时代的士子之楷模,如同流星划过,京师士大夫莫不咨嗟涕洟,哀其志,钦其人,服其学,皆颂霖生真君子也。挚友曾国藩挥泪为其写下:

    ‘万缘今已矣,新诗数卷,浊酒一壶,畴昔绝妙景光,只赢得青枫落月;孤愤竟何如,百世贻谋,千秋盛业,平生未了心事,都付与流水东风’的挽联。并于其共同好友李隆萼的书信中哀叹:‘燕婉之群,先弱一个,抚今追昔,可胜潸然。日随诸君子问医药、视含敛,闵孤弱之无依,伤欢聚之不再,中夜以思,惄焉如捣’。以表痛失好友之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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