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是全家的主心骨,老爷事事顺遂,就是我们做下人的福。”
紫禁城内,各宫宫女、侍卫、各司其事。国藩随一名当值太监辗转走至养心殿,二人进了院,径直来到大殿前。一个执事太监忙迎了上来。曾国藩忙自报家门:“翰林院侍讲曾国藩,奉旨觐见皇上。”
执事太监对国藩道:“皇上刚才吩咐,先请曾翰林殿内稍等片刻,皇上立马就来。”曾国藩谢过公公,便独自进了大殿。他先是在殿内四处浏览了一番,而后,便站在空荡荡的殿内默默地等候着……
殿外的太监柱子似的伫立在门外,国藩左等右等不见皇上到来,站了近两个时辰的国藩开始不安起来。他欲走不能,欲坐不得,开始大口呼吸稳定情绪。国藩回头往殿门望望,见没人注视自己,便偷偷摘下挂着的香囊,放鼻子上闻了闻,恰巧,当值太监进来,国藩慌忙将香囊塞在袖袋里。那太监道:“曾翰林,皇上有事,一时脱不开身,担心你等得久了受累,吩咐奴才让您先回去,明日,这个时辰再来。”
国藩闻听只得施礼谢恩,随当值太监出了大殿。
............
曾国藩从宫里出来,便直接来到穆府,并将宫中所遇向穆彰阿叙述了一番。穆彰阿闻听,不紧不慢地说了句:“不急,你先稳住神。凭本师判断,皇上定是有意在观察考验你。本师问你,你在殿里可曾留意,墙壁四周挂了些什么字幅或字的内容?”
国藩沮丧道:“学生初次被召,脑袋一片空白,哪敢左顾右盼。”
穆彰阿说:“皇上是个细致入微的人。皇上定是给你个空场,让你留意殿里的一切,作为明天的话题。...嗯,这样,”他对着门外喊道,“来人哪!”
一位家人从门外进来:“老爷。”
穆彰阿道:“唤张禄过来,老爷我找他有话说。”
家人应了声便匆匆下去。
穆彰阿像传授弟子功夫般地嘱咐着:“皇上极其俭朴,平易近人,但学识渊博。见了皇上,就像和本师说话一样,你无须惧怕,有问即答便可。臣子在皇上面前一定要稳、稳、稳!沉稳才不失气场,才能压得住阵脚。记住了?”
曾国藩怯懦地说道:“学生记下了。”
此时,家人张禄进来:“老爷,唤小的何事。”
穆彰阿对那张禄道:“你即刻到柜上支400两银来,拿着我的腰牌去养心殿,要那公公把曾大人进过的房间,四壁悬挂和张贴的字幅,一一给我抄写下来。不得遗漏。”
“小的明白,小的这就过去。”张禄说着转身要走,被穆彰阿喝住,“慢着,把我刚才交代的话重说一遍。”
张禄鹦鹉学舌似的说道:“老爷要小的进宫,找那公公,要他将曾大人进过的房间,四壁墙上所挂字幅,一一抄写下来,不得遗漏。”
穆彰阿点了下头:“嗯,去吧。”
穆彰阿看着张禄下去,关爱地对国藩道:“待张禄拿回抄写的字幅,你带回去好生复习。皇上常爱出其不意,指着壁上突然更换的字画,考问大臣。明日皇上一旦问着,你不至于惊惶失措。”
曾国藩道:“恩师对涤生恩重如山,如此劳心破费,学生无以相报,好不生愧。”
穆彰阿说:“涤生啊,你此言可就差矣!人才是国家的,国家是百姓的。朝廷需要柱石,皇上需要辅臣,本师寄希望于你而非你我私情。再说,本师官至极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尚需你报我何?本师年逾五旬,即使有朝一日,你做了极品大员,只怕本师早已黄泉之下矣!本师看重你的是才气品行,要成为朝廷重臣,尚须发奋哪!”
曾国藩道:“恩师惜才如子,无私荐贤,实实地令学生受教。”
穆彰阿怀有苦衷地诉说道:“本师做过多届会试大主考、大总裁,翰詹大考大总裁。榜上有名者自然称吾为师座,亦顺理成章为本师的门生。上千人中许多被本师举荐提拔,成为朝廷重臣。”说到此,他无奈一笑道,“可朝中还免不了流言蜚语,说本师在营结私党。真是可笑!难不成皇家、朝廷,是本师个人的?”
曾国藩不忿道:“学生亲身证言,恩师绝非流言中人。学生曾就读岳麓书院,山长欧阳先生,可谓桃李满天下;师者惜才,苦心栽培,岂可说为自己笼络人才?恩师不必在意荒谬之言。”
穆彰阿感叹道:“本师身为满臣,为大清社稷,不图青史留名但求无愧于心。本师亦是底层做起,朝中无有任何靠山。几十年走来,没树一个私人的敌手,唯有政见不同。休看本师当下门生数千,一旦门前有个风吹草动,这些门生,便不再登门称师道恩。只怕比路人还不如。官场险恶,我活到这把岁数,什么看不明?扯什么私党!”
曾国藩宽其心道:“恩师,清者自清。涤生虽没能力涌泉相报,但学生铭记再造之恩。涤生绝不会像恩师所说,什么路人不如。”
穆彰阿说:“涤生,言重了!本师自英吉利之战,心情一直郁闷懊恼。几家不知几家愁啊!本师除了皇上,也是没人能够诉说。”
“恩师有何郁闷,不妨对学生一吐为快。闷在心里,会闷坏了身子。”
穆彰阿一声长叹:“本师自知国库家底,皇上都在克俭自己,可一场战争,败出我大清两千多万两白银。割据香港,皇上痛心疾首,我身为满臣,遭此奇耻大辱,国耻家丑,岂能下咽?”
曾国藩宽慰其道:“国运所驱,一切都既成事实,恩师尚需多多保重贵体才是。”
穆彰阿恼怒道:“唉,这都谁惹的祸患哉?明知弱不抵强,硬将鸡蛋往石头上撞。他林则徐之流,自诩是爱国圣战,可弱不盛强的外交手段,只会使国家蒙受更大的损失。本师反对以弱示强的战争,是因为我的国家打不起这个仗。我不惧被后人鞭尸,他林则徐爱国,我郭佳.穆彰阿更是护国!”
曾国藩道:“恩师,学生官微言轻,说话无足轻重。中英之战发生在当朝,起因绝非寥寥几语,此乃必将留与后人所诟病。历史终将成为过去,恩师不必耿耿于怀。林则徐大人爱国初心,恩师大人护国之道,是非与过,待将后人评说好了。”
穆彰阿长长舒了口气:“也罢!只怪本师压抑多时,愤愤难平,方才与你发泄些情绪。罢了,打也打了,赔也赔了,我们不说这些。晚上,你留下陪本师共进晚餐,喜欢吃什么告诉本师,我让下面准备去。”
曾国藩淡淡笑道:“学生一日两餐,偶尔三餐,向来都是一饭一菜。饿得很了,吃什么都是香甜,从不挑剔的。”
............
夜幕降临,秉钰整理好床铺准备就寝,心里却惶惶不安,她站在门前望了望漫天的星星,又走进书房掌起了灯。秉钰心不在焉地拿起本书翻阅着,嘴里自语道:“究竟怎么回事,申时被召见,就要子时了,人还不回来。千万不要出了什么差池……”
秉钰越发地坐立不安起来,不由得抚摸着肚子里的孩子。忽然,院里传来周升和国藩的说话声,秉钰这才算一块石头落了地。国藩带着一卷字抄匆匆来到书房。进门便说:“夫人,我回来了。”
秉钰焦急道:“爷!这是被召到哪去了?半夜才回来!你急死人啦。”
曾国藩笑道:“啊,不急不急,我是从岱云那回来的。”
“你呀!就不会回家打个招呼再去?让我一直揪着心。快告诉我,见到皇上怎么个情况?”
曾国藩说:“没见着,明天再去。”
“什么?没见着,为什么?”
曾国藩说:“皇上忙,唉,别问了。明天去,明天准能见上。”
秉钰问道:“你吃晚饭了吗?”
曾国藩说:“我在穆大人府上吃的,接着去了岱云那里。岱云已经睁开眼了,也有点力气说话。”
“好吧好吧,瞧瞧,都什么时候了,快洗洗歇息了吧。”
国藩拿着带回的字抄:“我要将这些东西看完再歇,你先去睡吧。”
“什么呀,那么当紧,非要晚上看?翰詹都考试过的。”
曾国藩说:“明天再说吧啊?这是任务,我必须连夜看完,你快去歇着。”
秉钰回身为国藩倒了杯茶放桌上,默默出了屋。
这是个风和日丽的下午,道光帝坐在养心殿内的龙案后,随身太监站立一旁。国藩正在给道光帝行大礼:“微臣曾国藩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道光帝极其淡定地坐着,不紧不慢声音温和地:“曾国藩,你展起面来。”
国藩慢慢将头抬起,道光盯着国藩脸端详片刻:“嗯,平身吧。”
“谢皇上。”
道光帝两眼炯炯有神地盯着国藩:“昨日,朕将你召来,却因要事一时脱不了身,教你在此苦等了两个时辰,你可有怨言?”
国藩略有紧张地:“微臣不敢!皇上呕心沥血日理万机,微臣疼惜尚还不及,何来的怨言。”
道光帝冲着国藩点了点头:“嗯,有道是君无戏言。朕,毕竟食言于你,即使心存怨言,也在情理之中。朕不怪你。”
曾国藩忙拱手道:“皇上所言,微臣诚惶诚恐。”
道光帝呵呵一笑:“曾国藩,你不必紧张,朕叫你来,是想和你随便聊聊。别站着了,”道光帝对太监道,“赐座。”太监忙为国藩搬把椅子,国藩慌忙下跪施礼,“微臣不敢。”太监忙拉国藩,好心地小声道,“皇上赐座,您就赶紧地坐下。”
国藩谢过赐座,便小心翼翼地跨着椅子边坐下。道光帝对太监道:“下去吧。”太监应声退了出去。
道光帝拿起龙案卷宗,对曾国藩道:“嗯,你是三甲第四十二名进士,庶吉士散馆,便上升到二等第二十九名,此番翰詹考试,又上升至二等第一。几年的工夫,你把原本二甲的同年都甩得老远,可见你一直在用功。”
曾国藩拱手道:“蒙皇上恩典,微臣天生愚钝,着实是笨鸟先飞。”
道光帝笑道:“好一只笨鸟,飞到了朕的面前。你的每次考卷,均被朕亲笔圈点。此次翰詹大考,朕命题《烹阿.封即墨论》,朕见汝的笔下大有治国之主见,如此大胆着笔,就不怕朕治你个借古讽今,抨击当朝皇上之罪吗?”
国藩顿时大惊,忙跪下来:“皇上恕罪!微臣只是就事论事,阐述自己的治国观点,万不敢借古讽今,抨击皇上。”
道光帝平淡道:“何须惊慌,坐下说话。”
国藩起身坐下,道光帝拿起国藩考试的文章:“你的文章,朕反复阅了三遍,朕要和你当面谈谈你的治国主张。你说说看。”
国藩暗想,备了一夜的课全没用上,反倒追究起自己的文章,他只好一板一眼地回答:“微臣以为,君王者不能遍知天下事,大臣贤能与否,亦不能遍知。正如:齐威王偏听偏信耳目,良莠不辨,至亲自查访,方知耳目进言谬之千里。故而有了烹阿大夫,封即墨大夫之说。前车之鉴,后车之师,君王耳目不可不听,不可不信,但往往耳目之言,不乏夹带奸人妄语,甚至,成为奸人的代言者。久而久之,君心亦移。遭毁誉之臣,重则削官,轻则流放,此乃一个忠臣的下场。而君王,则蒙蔽于奸臣之耳目,至谗言驾驭君王之宝座,浑浑然国将不国矣。”
道光帝非常认真地听着,他沉思片刻问道:“嗯,以卿之见,你认为朕治国,比那齐威王若何?”
曾国藩道:“齐威王距今两千多年,微臣生于当朝,吾皇仍将《烹阿.封即墨论》作为命题让众臣思考,无须微臣多言,吾皇之英明苍天可鉴。”
道光帝呵呵一笑:“曾国藩哪,你对朕,既不直言谄媚,而又不卑不亢。真是让朕挑不出半点错来。嗯,那你来说说,我大清与英吉利的这场征战。”
曾国藩轻轻地说道:“微臣不敢。”
道光帝挺直了身子道:“朕恕你无罪。”
国藩心里还是犹豫:“这...”
道光帝给足了国藩勇气:“尽管说来。”
曾国藩说:“微臣斗胆拙见,我大清,自皇太极称帝,经康熙、乾隆盛世,开疆拓土八方称臣,百年基业固若金汤。然,盛世之下必生贪卵。蛀虫蚀木,蝼蚁溃堤,坏我朝纲,败我基石;甚者有和珅富可敌国,小者不乏污吏搜刮民财。百姓不得安然正气,哀怨四伏,吾皇纵力挽狂澜,奈何国库空虚,与英夷之战,前因后果不必多言,我大清输在了一个弱字上。兵弱,兵器弱,国库弱,人心弱。”
道光帝道:“曾国藩,你好大的胆,句句戳在朕的心窝之痛。”
曾国藩说:“皇上,昔有越王勾践卧薪尝胆为例,吾皇为英夷之伤痛定思痛,实乃我朝一代明君。吾辈臣子都在仰望皇上,为朝廷效力。皇上应该开心才是。”
道光不得不服国藩句句说在不敢面对的心痛点,他狠狠出了口气:“是啊,你说得没错。……兵弱,兵器弱,国库弱,人心弱。”
曾国藩道:“皇上,人运,家运,国运,依易理论断,十年一大运,五年一小运,绝非一成不变。物极必反,否极泰来。改良朝政,惩处腐败,挽救民心,我大清依可再度辉煌!”
道光帝被国藩说得,不觉中对其赏爱几分:“嗯,曾爱卿岁庚几何?”
国藩闻听皇上突然叫自己爱卿,也松弛了几分:“微臣今年三十有三。”
道光帝对着国藩频频点头,仿佛从其年轻的活力看到自己的希望:“嗯,真好!朕也是从三十三过来的。”
国藩不解地看着道光帝,道光帝微笑地看着国藩……
...........
已经清醒的岱云正被妻子和富贵搀扶着起床,桂香兴奋得欲哭出声来。她捂着嘴跑至陈母房门前:“太夫人,太夫人,老爷下地了,老爷可以下地了!”
陈母答应着出了屋,一溜小跑进了岱云的卧室。
大门外国藩在叩门,桂香匆匆跑去开门。国藩手拿个精美的盒子进院:“老爷,陈老爷彻底醒了,可以下地了!”桂香说。
“哦,是吗?”国藩脸露惊喜冲到岱云卧室,正见岱云站立床边,他激动无比的道:“岱老!你终于站起来了!”
国藩跑上前,将手中盒子交予兰芝:“来,我扶他!岱云,你是不是要去茅厕?”
岱云少气无力地摇摇头:“站站,站站就好。”
兰芝拿着国藩给的盒子:“大哥,什么呀这是?”
“皇上赏的长白山野参,拿来给岱云补补身子。”
兰芝道:“大哥进宫见皇上了?”
“是!我刚刚从紫禁城出来,和皇上聊了一个多时辰。”
岱云感激道:“涤兄,谢谢你,什么都想着我。你家都不回,又来了……”
陈母和兰芝望着站起来的岱云,掩面而泣。国藩扶着岱云安慰道:“没有你和我吵架,我快憋疯了。不急,慢慢养,慢慢养啊?我就知道你会好起来的。你站得累了,要不还躺床上?”
“不,我想站会儿,想站着和你说话。”
国藩这会倒是激动得紧咬牙关,说不出一句话来……
最新网址:xiashuk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