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吗?无非少吃一碗。非要等自己吃不完,吃剩下才肯发慈悲?”
“国藩,我是太了解你了,你刚借十两银,就能拿出五两去助人,可旁人怎么看你?要么说你傻,要么说你别有用心。九弟和四弟说你虚荣,卖弄,炫耀,我看也是情理之中。既然你将此事告诉我,我劝你也别生弟弟们的气,要我说,可能更难听。”
“你说什么?”
秉钰按着脑门:“那句京话怎么说来着,啊对,压根,你压根就没见过这么多钱,你是穷疯了,见到钱更疯,疯到普天下为你同庆,穷大方!”
“穷大方,是褒义还是贬义?你解释给我听。”
秉钰反问道:“你认为呢?”
曾国藩说:“起码不是恶意。”
“坚守你的圣人道义吧。这么些年我是领教了。你有你的主张,弟弟们有弟弟们的道理,我有我的看法。你挣的钱你当家,不过你要知道,这世上俗人多,圣人凤毛麟角,你不被人理解,那就对了!想做圣人,首先学会不生气,你还差得远。走了,吃饭。”秉钰抱着孩子出了屋。
国藩拎起箱子进了书房。他将满箱子的书一一放上书架,这时,纪泽拿着《尔雅》进来,他见国藩买了那么多书,不禁惊讶道:“爹!你……”
“怎么了儿子。”
“爹,这是您给自己买的书吗?”
“对,这是爹需要的书,四川便宜,在京城要多花很多钱呢。”
纪泽有点不高兴:“可,可爹才给泽儿买了一本。”
国藩见纪泽不高兴,忙蹲下身来哄儿子:“现在你还小,等泽儿长大,这些书都是你的,你想看哪本就看哪本。”
纪泽说:“那爹在我的书上题个词好不好?”
“哇,你这是跟谁学的?还知道题词?好,来,爹给你题词。”
国藩拉着纪泽走向书桌,在书的扉页提笔写下:“赠予:吾儿纪泽,启蒙开智阅读识字。父亲曾国藩:道光二十三年,十一月,二十日:”曾国藩指着:“来念念。”纪泽磕磕巴巴念着,“贝、曾、予、吾、儿、纪泽...”
曾国藩说:“嗯,不是贝曾,贝和曾写一起是一个字,是赠送的赠。”
“啊,我知道了。”
曾国藩问:“后面的认识吗?”
纪泽指着蒙字:“这个这个,不认识。父亲曾国藩我认识。爹,我什么时候可以用毛笔写字?”
曾国藩说:“等两天,等爹安置好了,就给你请先生。不但教你读书认字,还教你写毛笔字。”
“是真的毛笔吗?”
“当然!来儿子,让爹背背,爹背着你去吃饭。”
国藩蹲下身子,纪泽扑在国藩的背上。国藩洋溢着满脸幸福,背着儿子出了屋:“哎哟,这屁屁上的胖肉肉还是不少啊!爹的儿子才四岁,就仗义为鸡劫法场。好儿子,爹喜欢!”
............
道光帝坐在龙案后,贴身太监一侧立着,穆彰阿坐其左侧茶座,肃顺和海达正与皇上汇报四川之行。肃顺施礼道:“皇上,奴才与曾国藩素无来往,第一次受命与其赴川执行此任。曾国藩确实在保定府便开始抱病,到了陕西,经医生和李星沅再三劝阻,才稍稍停留三日,随后便又匆匆上了路。”
道光帝默默地点了下头:“嗯,果然不是位娇作文人。那赵楫突发疟症,已经危及到乡试进程。主考官不正好拿去这个心结之人?也好了却彼此间的不自在?”
海达禀报说:“奴才一路观察,赵楫对曾国藩确实颜面不悦。可曾国藩却对此不入目下,反倒毕恭毕敬,处处以下尊上。尤其当赵楫疟症毫无转机,众官员纷纷劝言,要求曾国藩预备替任之选,而曾国藩果断道:乡试还余二十日,若赵大人实在不能脱病,临近五日换人尚还来得及。赵楫性命危在旦夕,救命第一。”
肃顺补充道:“皇上,常言道:疟症之疾,九死留一。赵楫生命垂危之时,曾国藩明知赵楫对己心存嫉妒,依然献方,督煎其药,并亲口试喝,打消赵楫顾虑,使之赵楫五日内大愈,保障了乡试如期进行。”
海达施礼道:“皇上,曾国藩官微,但举止大度,权力之下不为私欲,所作所为皆秉公履职。奴才们亦为其感动不已。”
道光帝不由得心中暗喜,朝穆彰阿会意一笑。穆彰阿端起盖碗茶,吹拂着茶叶娓娓道:“疾风知劲草,路遥知马力。”
道光帝对肃顺二人的汇报甚是满意:“朕,命你二人此次赴川护翼,旨在勘察委任人的才德虚实。你们做得不错。好吧,辛苦几个月了,朕,开你们每人十日假,待朕全面了解实情后,再对你二人做出褒奖。下去歇息吧。”
肃顺和海达跪地施礼后退去。道光帝对着穆彰阿:“这曾国藩小小年纪,做起事来果然没有让朕失望。”
穆彰阿道:“曾国藩已三十有三,正值风华正茂。我大清,若能多些曾国藩这样的新臣,立为柱石栋梁,大清江山何愁不稳?”
道光帝顿了顿:“鹤舫啊,朕自登基以来,你一直俯首帖耳,辅朕于左右。不惧谗言,屡屡举荐良才,实乃胸襟仁厚,忠义之师。”
穆彰阿谦虚道:“奴才蒙皇上知遇之恩,久年以来,难保被奸佞之流所诟病。奴才身为满臣,与大清血脉相依、荣辱与共。奴才拙见推举,全赖皇上慧眼识真。为了国家,为了皇上,奴才受些无妄之冤,又算得了什么。”
道光帝感叹道:“难为你了。此番乡试,朕有意将赵楫派与曾国藩手下,考验其处事和为人。不料,蚌壳藏于泥沙,异珠深居其中!朕确实看到他真实的潜在。不过,朕还要看他上的折子,朕要看他是怎样给自己邀功请赏的。”
穆彰阿拱手道:“皇上圣明。”
道光帝摇头一笑:“哈,第一次被召见,朕给他来了个冷板凳;此番乡试,朕又与他派了个上司做手下,他皆能做到临阵坦然。这在我朝重臣之中,实属稀缺。”
穆彰阿应和道:“正如皇上所言,曾国藩如同沙埋之珠。他本质德操修养,均折射于心的一念一动。尽管出身寒微,但他根基淳朴,感恩心重。天资虽不甚拔尖,但据奴才所悉,自跨入翰林之门,他公务之余,依旧孜孜不倦,每日自定日课册,苦读钻研从不间断;并常与唐鉴、倭仁等人潜修理学,定时互换心得。”
道光帝惊讶道:“有这等事?朕为何不知?唐鉴乃我朝理学大家,朕也敬他三分。曾国藩也在修理学,呵呵,怪不得也!这个,你倒是没给朕提起过。”
穆彰阿解释说:“皇上日理万机,朝廷大事尚通宵达旦,奴才没敢再添烦乱。”道光帝拿起国藩写与朝廷的谢恩折,“罢啦,拔选贤才,由你替朕把着关就好。鹤舫,这份谢恩折你可曾过目?”
“奴才不知皇上所指。”
道光帝将折子递给穆彰阿:“曾国藩写与朕的谢恩折,你展开看看。”穆彰阿接过瞟了一眼,惊恐道:“这个,奴才还真没见到,皇上的意思是?”道光帝说,“看看吧。”穆彰阿急速浏览后,不明皇上何意,望着道光帝张口无语。道光帝说,“你乃朕的老臣,又是多届会试大主考,你给评评这份折子。”
穆彰阿猜忌着:“这,皇上是要?”
道光帝说:“你当作一篇习文评吧。”
穆彰阿手捧折子福祸难料,只好硬着头皮:“奴才不明皇上圣意,奴才斗胆评说,此乃一折凡见的谢恩折。但字里行间,笔者妙用景物、典故,及《礼记·学记》,描绘出一幅皇恩浩荡的七彩云图。韵味悠长耐人咀嚼。整个章句,不见华丽辞藻,犹如不蚕之丝,不针之绣,浑然天成。寥寥数语,腹中书卷,文字精深,见功见底。实为奏折中之精华也!”
道光帝呵呵一笑:“鹤舫哪,你不愧我大清国文华殿大学士。曾国藩这个折子,真是令朕刮目相看。此人腹中学问根基厚实,四六文妙用自如,历代典故信手拈来。朕,是越发地喜欢上这个年轻人了。”
穆彰阿见道光帝如此青睐自己的门生,忙随着大捧:“皇上求贤若渴,惜才如子。吾皇之英明,腾光辉与宇宙,照日月不照之处;吾皇之恩泽,润雨露不润之心田,实乃我朝千百万士子之天福也!”
道光帝含笑摸了把头:“你将朕捧上了天,只怕没有天梯可下。罢啦罢啦,朕爱才惜才,皆是为了国家。而今,我大清外强中干,朝廷若再不注入些新生良才为砥柱,只怕大清江山岌岌可危。三国之战,战的就是人才!一个国家富庶与强大,靠的不是皇帝,是人才的凝聚。”
“皇上圣明。”
道光帝起身对穆彰阿道:“好啦,来,朕今儿高兴,你陪朕下两盘棋。”穆彰阿和太监忙随道光帝走进里间……
............
国藩拎着手礼来到汤鹏家门前,家人跑来开门,见是国藩慌忙施礼:“啊,曾大人早!”
“哈,您早!海秋兄可在府上?”
“老爷他在,曾大人请随我来。”
国藩随家人来至客房前。家人对国藩道:“曾大人稍候,容小的进屋禀报一声。”
国藩站在院里左右观看着,家人进了客房,汤鹏正在沏泡茶叶。“老爷,曾大人求见。”汤鹏头也没抬地脱口道,“不见,说我不在。”
家人为难地小声道:“老爷,曾大人就在院里候着呢。”
“告诉他,我睡下了。”
“这...”
“这什么这?话都不会说?”
家人正要退出门,国藩拎着礼物进来:“海秋兄,别难为家人了。”家人惶恐地看着汤鹏不敢出声,汤鹏朝其挥了挥手,家人忙退了出去。汤鹏对着窗子不理国藩,国藩主动道:“海秋兄,小弟赴川昨日刚刚返京。哈,带了些四川土产,不成敬意,给您尝个鲜。”
汤鹏冷着脸道:“曾涤生,你好没记性!我说过,不再与你往来。”
曾国藩说:“海秋兄可以不往,涤生不能不来。我是小弟,考差回来若不登门探望,是我无礼。”
“涤生,我能瞌睡吗?我正要睡觉。”
国藩闻听忙将手礼放在桌上:“海秋兄,后日午时,我在大栅栏‘一品斋’定了桌酒席。到的全是你我的好友,希望您能够到场。还有,我路过陕西时见到李星沅前辈,他非常关心您,这里有他托我带与您的书信,还有我写与您的一封信,方便时,您慢慢看。歇息吧,我走了。”
国藩话毕出了屋,径直向大门走去,家人忙迎了上去:“曾大人,我家老爷近时脾气有点暴躁,您别往心里去。”
二人走至大门口,国藩回身对家人道:“没事,我不会跟你家老爷计较,您请回吧。”
“那,曾大人好走。”国藩头也不回地向大路走去。家人替主人惋惜面子,无奈地摇了摇头……
............
某酒店的包房内,女眷的桌边,坐着秉钰为首的女眷们。男人们,无外乎是些家人和国藩的好友。今天,国藩像是新郎官忙乎着招呼客人:“喂喂,艮峰兄,您躲在女眷桌上做甚?快快,这里这里。”
倭仁冲着男桌连连摆手:“我不会饮酒,就坐这里,忙你的,不用管我。”曾国藩又冲着跑到女桌的京武:“京武!你也躲在那里?”
“大哥,您知道,我是半杯酒就醉倒的人。有坐就好,有坐就好,你们能喝的在一起,我们吃菜。”
突然,郑小珊和欧阳小岑一起进了屋,郑小珊对大家道:“大家瞧瞧,谁来也!”“哇!小岑?!”国藩喜出望外地上前搂住小岑,“小岑兄!您何时到的京?”“我刚到一个时辰,先找到小珊,小珊说大家全在这里,这不,就匆匆赶了过来。”
曾国藩拍着小岑:“你这个惊喜,太让我意外。快快请坐,快快请坐。”
大家围绕着小岑,热情地攀谈起来,吴廷栋浏览着众人:“哎?这岱云和海秋怎么回事?岱云这接人的一去也不回了?”
唐鉴接话道:“不急,或许正在路上,再等等。”
国藩脸露不安,小岑忙问国藩:“涤生,听说你高升了,真是要恭喜你啦!”曾国藩淡然一笑,“嗨,换个公事房而已。瞧你,一别三年,此次来京也不提前写个信。”
小岑道:“我们上次别过,你住所就换过两次,谁料你有没有再换?前些时,我常往来于武汉采购药材,很少在家。总想着不久就要来京,信封再大也装不下要说的话,干脆把话留着,见面再说。”
女桌上,秉钰手摸着兰芝的肚子低头笑着:“快了吧弟妹?”兰芝羞涩一笑,“也就这几天了吧。瞧我这笨样子,不是嫂子执意要请,真是出不了门的。”
秉钰说:“孩子出生,又要在屋里闷一个月,出来走走,也算是消遣。怎么?听岱云说,不日,婶子要带着春雨回老家?”
兰芝脸色一沉:“眼看,二弟媳也要生产,婆母不回去心中不安,生怕弟媳们挑理。上次大弟媳生产,婆母就想回去,可家中实在是紧巴,没能回去。”
秉钰替兰芝忧心道:“可你马上也要生了,再说,天越来越冷,婶子带着春雨,这一老一小,路上可要遭大罪的。当年我来京正赶到冬季,唉,那一路的颠簸挨冻,这辈子都难忘记。”
兰芝为难道:“外人不知京官的苦,都以为我跟着丈夫享福呢。就岱云的六十两年俸,够养活谁?这还是升了官的。为贴补我们,老家已欠债九百多两。岱云这里也欠下四百两。这孩子再出生,又多了张嘴,谁知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秉钰‘唉’的一声,“一样!不是国藩这趟官差领些补贴,老家和这里的旧账,真是没一点指望。”
兰芝说:“所以,岱云狠着心先让老娘和闺女回去。接下来的日子,走一步说一步吧。”
秉钰长叹一声:“若能等到明年开春,正好弟妹也生了,奶奶见见孙子再走岂不更好。过了年天也暖和些,起码路上不受冻。”
“岱云说,王世杰被外放到江西做知府,正好路过湖南。岱云是想让老娘随他一起动身,路上好有个照应。”
秉钰同情地拍了拍兰芝:“熬吧弟妹,你家岱云那么秀杰,定会得到朝廷的赏识。等他们官职高了,俸禄自然多些。这么多京官,不都在苦拼苦熬?”
兰芝笑道:“嫂子说得是,既然命中注定的姻缘,只能嫁乞随乞嫁叟随叟,陪着他熬。哈,嫂子,说起来很搞笑,岱云自上次病好,对我像变了个人。殷勤地让我不知所措,还在我枕头底下偷偷塞情诗呢。”
秉钰笑道:“岱云好情趣也!令弟妹又回到闺房的时光。哎?岱云去接人,怎么还不回来?”
最新网址:xiashuk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