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子扁和谈殊真的应了那句,第一次见面不太对付,从此相看两厌。
公孙蓁闻声出来,瞧了瞧姜问钰和谈殊,温柔笑道:“姜姜跟我来。”
姜问钰进屋里换药,伤口早就好了,但还是得敷药,避免留疤。
屋外,仲子扁熬药,脸花得跟个猫似的,他拿着蒲扇,瞥了眼姿态轻松靠在椅背上的谈殊,轻悠悠道:
“少年意气是好的,但老是憋伤,忍着疼痛,也不行啊。”
谈殊不想露出脆弱的状态,更不想在姜问钰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仲子扁看在眼里。
这蛊毒越到后期,越折磨人。
谈殊却还能一脸若无其事,一副懒散傲慢的样子。
仲子扁既佩服他忍耐力非凡,又觉得他愚蠢至极。
谈殊听懂仲子扁的话里意思,没有顺着他的话,而是自然而然换了个话题:
“仲大夫收姜问钰为徒之前,便清楚了她的身份。”
仲子扁被烟雾呛了下,咳几声,眼角熏出了泪水:
“你们年轻人说话能不能委婉些,老是拆穿有意思吗?”
谈殊瞥了眼屋内,微微坐直身,压低声问:“仲大夫可知晓白紫和玄鹰门?”
“老夫给你讲个故事吧。”仲子扁道,“有一个姑娘在医学上天赋极高,但她一直致力于研究毒物,她自幼便行走在大江南北,中了无数毒,也解了无数毒。这个小姑娘每次都以身涉险,然后自己解毒。这份毅力、痴迷,让人叹为观止。”
“后来,有一天,她路过一个国家,那个国家的百姓困于不知名的疾病,小姑娘再次以身涉险,找到了祛病的方法,被称为圣女。”
“再后来,这位圣女成了皇后,母仪天下。乱世里,改朝换代是常事。敌军进攻,天子不甘心自己的国变成别人的国,让其骑下的铁兵在皇城各处的水井下毒。”
天子骑下的铁兵应当是玄鹰门。
“一场瘟疫四起,家家有僵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或阖门而殪,或覆族而丧。”
“小姑娘医者仁心,不想让无辜百姓遭难,于是说服皇帝,打开城门,甘愿投降。”
谈殊听到这,皱起眉,这跟他听说或者历史记载的完全不一样。
仲子扁叹了口气:“知情人全被杀,小姑娘承受了全部骂名,最终被她所救的百姓讨伐,说小姑娘让敌军进城灭国,死不足惜。”
“祸国殃民,红颜祸水,妲己娘娘。”仲子扁摇头道,“明明都是那些男子的错,世人却总说英雄难过美人关,把错误推给美人,抬高男子。”
人们宁愿相信皇帝受了妖后的蛊惑,才会失败。
也不愿意相信他们在战场上英勇杀敌、开疆扩土,在朝堂上明理造民的皇帝,也会懦弱无能。
皇帝承受不住国破,没办法接受失败,选择带着全国百姓一起死。
皇后救了全国百姓,却被骂妖后。
一代名医、皇后,不仅死在了她所守护的子民、所深爱的陛下手里,死后还要承受世人的谴责。
仲子扁抬眼看谈殊,问:“你猜当初他们要下的是什么毒?”
谈殊等他说。
“涅盘毒。”
谈殊眼皮一跳。
仲子扁说:“你身上有深厚的内力压制了毒素,平民百姓可没有。而且这种毒,会遗传给下一代的。”
……
姜问钰换完药出来发现仲子扁和谈殊在说话,不由惊奇道:“师父,世子,你们竟然在聊天?”
仲子扁扫她一眼:“姜姜徒儿也想聊吗?给银子,师父陪你聊天。”
姜问钰:“……”
我那掉钱眼里的师父。
“师父,你要是能一天不开口说话。”姜问钰走到椅子边,软声说,“徒弟给你十两银子。”
仲子扁:“那可不行,一天不说话,得给一百两。”
“世子,公孙大夫叫你。”姜问钰想起来,跟谈殊说。
谈殊点头,又看了她一眼,才离开。
姜问钰坐在椅子上,双手捧着脸,水灵灵的眼睛好奇看着冒热气的药。
“师父,你在熬什么药,闻起来好苦。”
“药本来就是苦的。”仲子扁说,“熬给喜欢你的人的药。”
“啊?”
“小白脸。”仲子扁以为她没听清楚,提醒道。
姜问钰:“不是,师父你为什么觉得世子喜欢我啊?”
仲子扁:“不是吗?我看他的眼睛都要粘在你身上了。”
师父每次看见小白脸,都想把他眼睛挖出来,并踩在地上,恶狠狠说:看什么看!看什么看!看什么看!
姜问钰:“世子就不能把我当妹妹、朋友吗?”
“还真不可能。”仲子扁以过来人的口吻说,“太明显了,太明显了。”
姜问钰疑惑:“什么明显?”
仲子扁说:“他被你迷得神魂颠倒的样子,太明显了!”
姜问钰没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难怪我第一眼看小白脸就觉得不顺眼。”仲子扁嘴巴还在说个不停,似自言自语道,“真是老丈人看女婿,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姜问钰乐得捂着肚子,蜷缩在躺椅上笑个不停。
“想当初,我第一次见着你师娘的时候,视线也全被她吸引住了。你师娘年轻的时候,温柔、漂亮、闪亮动人……”仲子扁开始忆当年,“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吸引别人的目光,当然了,现在也很漂亮,温婉。”
姜问钰笑累了,问道:“那师父和公孙大夫怎么失散的?”
“这个嘛,当时年轻气盛,我们吵了一架,然后师父往北走,你师娘往南走,一来二去就走散了。”
姜问钰还想问,这时公孙蓁和谈殊走出来了,她也就没再继续问。
“公孙大夫,世子。”姜问钰脆声道。
“你又在胡说八道什么呢?”公孙蓁看向仲子扁问道。
仲子扁指着谈殊说:“我在说小白脸被姜姜徒儿迷得神魂颠倒呢。”
公孙蓁看他惨不忍睹的脸,无奈道:“脸都花了,先随我去洗把脸。”
“姜姜徒儿,药好了哈。”仲子扁还不忘嘱咐姜问钰。
“知道啦。”
姜问钰不动声色看了眼谈殊,后者似笑非笑,“那话不是胡说。”
他被她迷得神魂颠倒的话,不是胡说八道。
姜问钰:“……”
姜问钰把熬好的药舀出,浓重的苦药味让她眉头微微蹙了下。
姜问钰学医多年,还是没办法接受苦味。
白紫最后留给她的味道就是苦的。
“世子,公孙大夫怎么说?”
“暂时死不了。”
谈殊接过药汤放在一旁,反手握住姜问钰的手,拿帕子替她擦拭不小心沾在手指上的脏渍。
日光折射下屋檐,落在谈殊身侧,映得他棱角分明的五官似镀上一层薄光。
谈殊认真的模样映在姜问钰眼眸,仿佛有一刹那也印在她心里。
姜问钰见过很多样貌不错的人,眼前的男人无疑是在路上瞧见,她会多看一眼的类型。
但姜问钰最感兴趣的不是谈殊无可挑剔的容貌,而是他的性子。
谈殊的情感很浓烈,无论是喜,还是恶,都很炙热。
“世子,你可不能在我喜欢你之前就死了。”姜问钰轻声说。
谈殊撩起眼皮,循循善诱道:“你可以趁我现在还活着,喜欢我。”
姜问钰低头看他的手,“还没到那个程度。”
谈殊笑了笑,垂眸继续帮她擦手。
四周过于安静,只有鸟雀鸣叫和药汤咕噜咕噜冒开的声音。
当姜问钰视线被不远处梧桐树上的鸟雀吸引时,谈殊用低沉散漫的嗓音说:
“我能为你死,也能为你活。你最好长命百岁,这样我也能长命百岁。”
姜问钰惊讶地拉回视线,谈殊松开她的手,把帕子搁在一旁,端过凉了的药汤,豪迈地一饮而尽。
谈殊身体后仰,躺在椅背上,勾住姜问钰垂落在椅子扶手的长发,一缕一缕缠绕在手指上。
“祝储和祝离枫父子不合,玄鹰门分崩离析。祝储想赶尽杀绝,祝离枫是想要带你回去做玄鹰门的门主吗?”
姜问钰夸道:“世子,你好聪明。”
药效渐渐上来,谈殊笑了下,没有再说话。
姜问钰漂亮纯净的眼睛静静看着他。
看来世子对扶天阁也有所了解。
玄鹰门曾叫扶天阁,源自‘经天纬地之才,匡扶社稷之能’,由一群拥有非凡本领,渴望为世间安康施展才华的人组成。
阁内奇人无数,无所不知。贩夫走卒、达官贵人、皇亲国戚,都有扶天阁的人。
当年,阁主白紫成为一国皇后,阁内小部分人跟着白紫入仕,为朝廷效命,成为玄鹰门。
小部分已经灭亡,大部分却还在江湖各处。
祝储想杀姜问钰,报的是灭国之仇。
而祝离枫找姜问钰,是想要拿到白紫皇后留下的扶天阁阁主令牌。
令牌。
凝血玉(琉璃火)、祝离枫留下的黄金钿盒,是炼制令牌的成分之一。
钟陵知道凝血玉的存在。
姜问钰可以肯定钟陵是扶天阁的人。
而钟陵看见石英时,眼底一闪而过的异样,让姜问钰确信石英跟扶天阁也有渊源。
谈殊阖眼,遮住眸底的冷戾,周遭不自觉冒出危险气息前,他听见了姜问钰惊讶的声音:
“世子,你蛊毒发作不是内力尽散吗?今天怎么还能用轻功?”
谈殊面无表情说:“内力多,一下子散不尽。”
“还以为世子是迫不及待想见我呢,原来不是嘛。”姜问钰小声说,“本来还挺感动的。”
谈殊:“……”
早知道就这么说了。
姜问钰三言两语把谈殊的注意力吸引住,药效似乎也没那么痛了。
一炷香的时间,姜问钰坐在椅子上,手抱住双腿,下巴枕着膝盖,仔细打量谈殊。
涅盘蛊毒发作绝不可能会温和。
骨头一根根断裂,皮肉一块块被剜掉。
承受宛如涅盘重生的痛苦,却不会获得重生,只会坠入黑暗深渊。
但谈殊没主动说,姜问钰也不会拆穿。
姜问钰不禁想起,之前他中飞镖还云淡风轻出现在她面前的样子。
对比蛊毒发作,飞镖那点痛确实算不了什么。
这次是新的药方,谈殊适应起来比之前快了些。
谈殊睁开眼,下意识擒住试图靠近他的手腕,冷沉的目光对上姜问钰懵圈的视线。
“世子。”手腕骤地被攥住,姜问钰眼睫颤了颤,“你出汗了,我帮你擦汗。”
谈殊望着她,兀自坐起身,就在姜问钰被他看得犹豫时,谈殊松开手,仰头看她,低声说:“这样子擦,你不用弯腰。”
他坐起身确实比较好擦。
姜问钰抓着帕子,轻轻摁擦谈殊额间的薄汗,“好了。”
“世子,我给你诊诊脉?”姜问钰说。
谈殊嗯了声。
姜问钰手搭在他的脉搏,发现脉相似有似无,如弓弦断绝。
谈殊目光直直地落在她脸上,吊儿郎当道:“嫌弃我身上的味道啊?”
他不说,姜问钰还没感觉,一说她就立马闻到浓重的苦药味。
姜问钰往后挪了小步。
谈殊:“……”
本来只想开个玩笑,结果是真的嫌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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