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殊常觉得世间没有意思,他在朝廷、在江湖混了许久,这生死之际徘徊过无数次,也承受过涅盘蛊毒的折磨,可还是觉得世间一切与他无关。
漠视天下万物,傲慢、不可一世、桀骜不驯。
谈殊年幼时随侯夫人到寺庙认识宏光方丈,他问宏光:“我是谁?”
宏光方丈高深莫测地说:“此答案需世子亲自去寻找。”
幼年谈殊问:“去何处寻?”
宏光方丈道:“四方天地。”
于是,幼年起谈殊便顽劣地走遍河山各地,四处随着武侯爷打仗,到后来,中了涅盘蛊毒,他还是没找到答案。
谈殊不仅目中无人,也目中无物。人们趋之若鹜的权势财富,他内心也毫无波澜,生死于他不算什么,作为武侯爷的后代,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
为了天下和平,百姓安康吗?谈殊见过流离失所的百姓,他没任何感触。
同情心这东西谈殊没有;求生的意愿他也没有;贪欲贪权他也没有……
他似乎什么都有,却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萧元颂常常说:“长妄兄,你这无欲无求,比和尚还要出世,你是要成仙了吧!你该不会真要去出家了吧,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谈殊存在于世间,却又几乎不存在。
唯有一个姜问钰,带给他的喜怒哀乐都如此真实,如此刻骨铭心。
他气如游丝时,陷入筋疲力尽的昏迷不醒时,心里坚定地想着:“我不会死的。我不能死。过往戎马倥偬,江湖阴险,无数次刀剑下,炮火里,都没弄死我,姜问钰还没能睡好觉,世上有那么多人想找她麻烦,想让她死,我岂能……”
谈殊可以为很多人死,却只会为了姜问钰活下来。
他只想活在有姜问钰的人世间。
不远处树林骚动,谈殊一双眼如寒星扫了过去,与此同时,抬手将一颗石子掷去。
只闻一声痛乎,薛无涯的脑袋从树叶里冒出来,呆愣又无辜望着谈殊。
“你怎么在这?”谈殊皱着眉端详他。
薛无涯木讷道:“主子写信让我来的。”
写信……看来是姜问钰模仿他的字迹给萧元颂写的信。
谈殊冷笑了声。
她凡事都考虑好了,却唯独没有考虑过他会为了她醒来吗?
谈殊冷冷地吩咐:“从现在开始你不用跟着我了,跟着姜问钰去东爻,不能让她受伤,也不能扰她睡眠。”
薛无涯搔了搔头皮,分外不解,他何时扰过表姑娘的睡眠了?
但还是应了。
“是!”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就算了,薛木头也快要被烧了,真是天降无妄之灾。
后半夜,暴雨如注,雷神轰鸣。
闪雷劈在屋外,照亮屋内坐在桌前的身影。
谈殊幽黑的眼珠望着窗外,竹林被风雨拍打,哗哗作响。
不知她睡得怎么样。
谈殊抬手揉了揉眉心,想去找姜问钰,但起身那瞬,少女毫无犹豫说“不需要”的画面突然浮现在脑海里。
他自嘲笑了笑,又坐了下来。
风雨猛烈,热切与焦躁像藤蔓般疯狂生长,紧紧缠在心头。
谈殊就这么靠着椅背,视线漫无目的望着窗外,想了姜问钰一宿。
一夜未眠。
清早,谈殊把心底的躁意和周身戾气压下去后,想去寻姜问钰一块用早膳,然而屋子却空荡荡。
她离开了。
迅疾地离开了,没有打任何招呼。
像是怕急了他会缠着她,不让她走。
谈殊刚压下去的躁意和戾气霎时汹涌而来。
他对她来说到底算什么?
说喜欢他的人是她。
说不需要他的人也是她。
谈殊不知道自己对姜问钰来说究竟是什么。
她只有在很开心的时候才会放下戒备、毫无顾忌地对他说些令人心动的话。
而她说谎的时候没有丝毫的破绽。
谈殊脑子已经开始错乱了。
哪些真,哪些假,似乎分不清楚了。
姜问钰说喜欢他的情意,说要跟他白头偕老的承诺,两人牵手拥抱亲吻的甜蜜,仿佛只是涅盘蛊毒带来的一场美梦。
如今,涅盘蛊毒解了,梦也就碎了。
支离破碎的美梦像是被摔碎的瓷器,每一块都狠狠扎进谈殊心里,令他痛不欲生。
他远比他所想的还要喜欢姜问钰。
-
昨日阮秋紧急来信,祝离枫把张太后活抓了,东爻形势严峻。
姜问钰和石英便刻不容缓,策马疾驰至皇城,路途遥远,姜问钰和石英寻了间客栈休息。
“不用解决?”石英问。
指的是一路跟着她们,神出鬼没的薛无涯。
姜问钰说:“把他扯过来一起用膳吧。”
石英颔首,握着佩剑走向三桌外正埋头苦吃的薛无涯,她单手拎住他的后领:
“过来。”
薛无涯瞪着一双木然的眼睛,嘴里还塞着馒头,煞是不解。
姜问钰单手撑着下巴,好整以暇看着薛无涯问道:“你为何要跟着我们?”
薛无涯讷于言语,慢吞吞答:“主子让跟着的。”
姜问钰觉得谈殊一时半会醒不来,她又要离开,便让萧元颂派薛无涯去守着他。
毕竟谈殊这人仇家可不是一般多,要是被发现昏迷不醒,岂不是会死无葬身之地。
姜问钰搭在桌上的手指轻轻叩着,目光打量了薛无涯一番,轻声道:“你回去吧。”
薛无涯呆头呆脑道:“不行。”
姜问钰:“理由。”
“主子让我跟着表姑娘保护表姑娘。”
“不用。”
薛无涯耷拉脑袋,像是个抗拒交流的孩子:“我不回去。”
回去主子肯定罚他。
小二端菜来,桌面满是美食佳肴。
姜问钰屈指敲了敲桌子,铁石心肠道:“吃完这顿就别再跟着我们。”
薛无涯吃了几天馒头,早就馋坏了,根本听不到姜问钰的话,忙进食。
姜问钰也不管他听进去没有,拿起筷子,慢条斯理吃东西。
吃完后,姜问钰和石英走在前面,薛无涯在后面保持着一定距离紧跟着。
石英:“需不需要把他打跑,或者甩掉?”
姜问钰走在嘈杂人群里时,偏头正欲回答石英的话,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喊:“世子!世子!”
她回头看去,只见小商贩前,一个头发全白,满脸皱纹的老人手握着柿子,不停喊道:“柿子!柿子!新鲜的柿子!”
姜问钰恍惚地眨了下眼。
柿子,不是世子。
“怎么了?”石英见她敏锐往后瞧,以为是发现异样。
“没什么。”姜问钰回过神来,“薛无涯就别管他了,爱跟着就跟着吧,只要不妨碍我们就行。”
石英没意见。
-
北都国,都城。
新帝登基已有数月,这数月各处常有不怕死的调兵试图动乱,均按谋反论处置。
谈殊回来后,跟萧元颂辗转各处稳定军心,减少霍乱,稳定民心。
新帝尚年少,有丞相和太傅辅佐,宏光方丈时常进宫同明安闲聊,但明安最高兴点莫过于亲眼见着谈殊的那一瞬间了。
至于为何是一瞬间,是因为不知天高地厚点师兄一开口就容易让人窝火。
“哟。”谈殊不怕死地进御书房就是这么一句,语调漫不经心,“以后不能叫你师弟了。”
穿着龙袍的光头皇帝明安恨不得哭得稀里哗啦跑向谈殊,可是他是皇帝,不能这样子干。
同样,他也要有风度。他不是古怪的师兄,他也能原谅师兄的古怪。
要说这皇家李家对武侯爷一家就从没好过,明安知道自己是也姓李后,对师兄深感歉疚。
“师兄。”明安把太监和宫女都支出去,跟谈殊坐在椅子上,肉眼可见得开心了,“我还以为你死了。”
谈殊心想还不如死了呢。
死了化成鬼缠在姜问钰身边,她察觉不到,也不影响她睡觉。
不过姜问钰活着,他死了进阴曹地府,也会硬爬上来的。
“师兄,你不高兴嘛?”明安把茶盏推给谈殊,眼巴巴望着师兄地表情,觉得冷得要命。
“没有。”谈殊骨节分明手指端起茶盏,喝冷口,放下来,“这什么?”
明安说:“这是楼兰进贡的茶,据说是他们那边特有的茶,喝起来甜淡清爽。”
谈殊指节敲了两下,轻掀眼皮:“还有吗?”
明安:“师兄是要茶叶吗?”
谈殊嗯了声。
“有的。”
明安唤太监去拿了一两包过来,谈殊掂在手里,垂眸不知在思索什么。
“师兄你有看见姜姑娘吗?”明安闲聊中,忽然问道。
谈殊半耸的眼皮抬了起来,神色莫测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明安道:“姜姑娘上回给我做的荷包不小心被我搞坏了,我想请她再帮我做一个。”
主要是那安神香真有用,明安头疼时候闻一闻就能静下心来了。
谈殊冷笑道:“没看见。”
有的人都没有荷包,你还弄坏了。
明安失望地哦了声,接下来就是谈殊检验他练武,练得如何了。
明安本来还想着,他做了皇帝师兄应该会手下留情,没成想打得更狠了。
“师兄!”明安摸着脑袋,喊道,“你怎么下手那么重?”
谈殊懒声道:“是你不加以勤练,武功退步了。”
明安:“……”
师兄又开始颠倒黑白了。
尽管师兄很可恶,但明安还是很喜欢跟师兄相处。
无论是小和尚明安,还是皇帝明安,师兄对他的态度都没有一丝改变。
这让明安很开心。
谈殊被明安以皇命求着在皇宫待到了傍晚。
傍晚时分,谈殊从皇宫离开,在宫外的深巷偶然看见两道飞鱼服的身影。
晦气。
谈殊微冷的余光散漫地扫过去,与过来的谢之危阴鸷目光相撞。
谈殊嘴角倏地勾起恶劣的笑意,不紧不慢走过去。
一旁的陈声连忙行礼:“世子爷。”
谈殊看着谢之危,径直问道:“当日断崖那箭是你射的?”他的语气随意,气息却冷沉。
谢之危心脏狠狠一跳。
谈殊知道?他看到了!?
“不知世子爷所说何事。”
现今局势对谢之危并不利,当夜事宜的李招夷和李景恒已经死了只要他死咬着不承认,谈殊又能耐他如何。
“哦?不知道吗?”谈殊慢悠悠地反问。
谢之危尚未来得及回答,猛然间身上袭来一股力,他被谈殊一脚踹出,凌空摔入花丛之中,跌得头晕脑胀。
谢之危和陈声都没想到谈殊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动手,还是在皇宫前面!
陈声飞快跑过去扶起谢之危。
谢之危刚站起来,谈殊又是一脚踹在他腿弯处,谢之危吃痛,跪坐在地,紧接着谈殊又是一脚踹在他胸膛上。
一连三脚,谈殊下手又黑又狠,谢之危痛得五脏六腑仿佛都裂开了,斜躺在地,喉间卡着一口血。
谈殊一脚踩在谢之危膝盖,居高临下看着他:“现在知道了吗。”
他点漆的黑眸里尽是嘲弄之意。
陈声见谢之危被逼得毫无还手之力,拔出绣春刀便要砍去,忽而,远处袭来一把飞刀,双刀相击的声音响起,他手中的绣春刀被打飞了出去。
萧元颂拿着一把折扇,一派玉树临风的模样,笑嘻嘻走过来:“长妄兄啊,打架怎么能不叫我呢?”
谈殊锐利的眼眸凝神盯着谢之危,声音冰冷:“箭是不是你射的?”
谢之危心中怦怦乱跳,还是强自镇定:“你要杀了我?”
在谢之危看来,谈殊定是不敢杀他的,谈殊没有理由,也没有借口可以杀他。
证据早就没了。
谢之危想到这里,露出狰狞可怖的面目:“我可没动手杀你,想让你死的是李招夷,是李景恒。”
“你以为我没有证据。”谈殊踩在谢之危身上都脚稍用力,压得谢之危难以呼吸,“巧了,当日在悬崖边有人看见你们锦衣卫了。”
谢之危心霎时慌张,觉得谈殊一定在欺骗他。
萧元颂温馨提醒:“长妄兄说的没错哦。”
他们暂时不动,是因为谈殊说要亲自回来弄谢之危这个狗东西。
谢之危脑子飞快转动,艰难道:“我们要杀的并不是你,而是一位亡国的公主殿下。此女子胆大妄为,竟敢闯入王府谋杀五殿下。”
杀了亡国公主殿下不过一条本该亡的命,而他谢之危可是朝廷锦衣卫指挥使,孰轻孰重很明显。
谈殊脚下又是一个用力,硬生生踩断谢之危一根肋骨:“你找死。”
谢之危不知他突然发什么疯,痛不欲生,一口哽在喉间的血涌了出来。
“听到一个名字就这么激动,难不成你看见通缉令,喜欢那位亡国公主?”谢之危冷傲的眉眼满是嫌弃,“呵,不还是男人,三心二意,钰儿绝不会喜欢你这般三心二意的人。”
“把通缉犯说成是公主,以为能骗得到我?”谈殊看着谢之危,眼尾勾着蔑视,宛如俯瞰地面蝼蚁,“废物。”
“不过有一点你确实没说错,我是喜欢公主殿下。”
谈殊怎么知道通缉犯不是亡国公主的?莫非他见过?而且还喜欢……
谢之危心中猛地冒出一个想法,难以置信瞪着沉冷的青年。
谈殊疯了吧!?
钰儿怎么可能会是……
“你说钰儿是亡国……不可能!”谢之危自我否认道,“她性子胆小懦弱,一心只想讨好我,不可能……”
话没说完,便被谈殊脚下使力又踩断了一根骨头,“你自以为是的话让我觉得恶心。”
骨头格格作响,谢之危痛得几欲晕去。
“拿你愚蠢的脑子去评价她,你也配?”
谈殊一脚踩过地上的绣春刀,绣春刀受力向上飞,谈殊伸手握住,随后凌厉的冷风飘过,耀眼光芒闪过后,鲜血染红了花丛。
陈声看见谢之危被废了一条胳膊,场面尤为惨状血腥,而谢之危受不住已经昏厥了。
谈殊将绣春刀丢掉,神色沉稳,嗓音冷漠:“谢之危蓄意谋杀陛下,罪大恶极,被捕抓入大理寺。”
陈声闻言,瞬间瞪大了眼睛。
血口喷人!
颠倒黑白!
萧元颂招来两个士兵,把谢之危拖走了。很显然,方才什么证据证实都是假的。
萧元颂跟陈声说话间,谈殊已然转身离开,萧元颂见他走远了,立即叫人把陈声带走,拔腿跟上去。
“长妄兄!长妄兄!”萧元颂跑着追上去,“你走那么快赶着投胎吗?”
谈殊没搭理他,依旧目不斜视往前走。
“我怎么觉着你回来后的冷漠凶戾了好多,”萧元颂兴致勃勃地追问,“不是跟姜姜吵架了?是不是?”
“如果是,那肯定是你错了。如果不是,那还是你错了。”
“到底什么事情啊,你们因为什么吵起来了啊?跟我说说呗,我挺好奇是什么让姜姜姑娘如此温柔的人生气的。”
叽叽喳喳个不停。
谈殊望着天际西落的红红落日,橘黄的光照在脸上,他的神色沉稳,眉眼间却寒意清冷:“没有吵。”
姜问钰还不如跟他吵一架呢。
这样子至少他还能有话说,一句‘不需要’直接把他都路堵死了。
萧元颂:“谁信啊?”
任萧元颂再如何费口舌,谈殊都没搭理过他一句话。
要说这世子爷当真是杀神附体,把朝廷当成战场使,战意累累,把想暗中对新帝使绊子的人一波又一波地连根拔起来。
雷厉风行,行事果断得让太傅都为新帝捏了把汗,怎么看这架子下一刻就是要拔新帝这棵小白菜了呢?
谈殊心口堵得慌,且随着一日又一日过去,慌张的情绪越发强烈,他各处找人打,比文比武,搞得连自称是他最好朋友的萧元颂都不敢登门拜访了。
这日,冷清清的武侯府来人了。
谈殊正用黑布条绑住眼睛,在蒙眼射箭,咻一声,三根箭矢钉在靶子中心。
眼睛看不见的时候其余感官,听觉嗅觉都会变得灵敏,谈殊脑海里想起了他瞎的时候,姜问钰说过的话,身上的味道。
越想心里的躁意就越重。
“世子爷,有位名叫公孙蓁的大夫上门求见。”云郦忐忑走上去。
谈殊抬手扯下布条,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睛,淡声道:“请她进来。”
正堂里,茶香四溢,雾气从茶杯弥漫开来。
公孙蓁先给谈殊把了脉,蛊毒已经基本消尽了,又掏出一封信递给谈殊。
“此信是姜姜留下的,说是等你信了给你。”
谈殊醒来后,公孙蓁忙着各种检查,确认没什么大碍后,谈殊一刻也没停留就走了。信一直到现在才有机会送出来。
谈殊眼神微凝,客气送走公孙蓁后,盯着手里的信一时不知该不该拆。
挣扎之后,他还是忍不住拆开了。
这信是姜问钰以为谈殊在她离开之后醒来,怕他去东爻寻她特地写的。
信里意思基本跟她说过的话差不多,但又不一样。
信里姜问钰没有说不需要他,而是说了让他不要去寻她,她解决完恩仇,会回来找他。
会回来。
三个字印在谈殊脑海心里,让他反复琢磨。
谈殊长指有一搭没一搭敲着桌面,靠着椅背的姿势不知不觉变得轻松了。
至少,姜问钰说了会回来。
说明她心里其实也对北都的过往有所留恋。
谈殊心底里的躁意就因为一封信,因为姜问钰的几句话全散了。同时,他心底里想见她的欲望被瞬间放大,无限放大。
谈殊压不住思念,思念是痛苦与甜蜜交织着,让他甘之如饴。
谈殊当即决定策马前往东爻皇城。
他从未如此想见一个人过,也从未如此冲动过。
心急如焚,思念地烈火将他烧得一干二净。
行驶千里万里,只为见心上人一面。
-
东爻国,皇城。
民心动荡,百姓流离失所,姜问钰坐在椅子上,乌黑纯净地眸子盯着手上的刀痕。
昨夜试图潜入王府,确被暗中的护卫发现了,还好她反应得快,连忙拉石英跑了。
祝离枫在东爻注定是很难杀不死的,除去他身手不凡,还以为他身边有太多像是悟真和尚这般武艺高超,出手毒辣,不计生死的人了。
就算祝离枫在夺权里败了,他也能全身而退。他给自己留了很多条退路。
大夫替姜问钰包扎好,姜问钰指尖抓着冰冷的笛子,温声软语道:“会留疤吗?”
大夫道:“注意不要碰水,及时换药就不会。”
姜问钰道了声谢,她也知道要注意的事情,但是她自己能不能注意就不清楚了,所以才问了一句。
姜问钰跟石英用膳,吃得慢腾腾,说了近日情况,以及陆璇会过来。
姜问钰若有所思地点头。
-
谈殊马不停蹄行着,几乎没怎么休息,在皇城外,硝烟四起,他正要进去,却迎面碰见了站在城墙偷偷摸摸的薛无涯。
两人隔空对视,薛无涯二话不说,转身就跑。
谈殊纵身跃起,几个横飞,拦住薛无涯的路,他一脸冷漠,忍不住磨牙道:“她人呢?我让你寸步不离守着她,你给我守上天了?”
薛无涯欲哭无泪,丧着脸垂下脑袋,“表姑娘在将军府别院。”
没办法,主要是表姑娘人太好了,完全拿捏了薛无涯一颗呆子木楞的心与脑
薛无涯已经改为表姑娘做事了。
谈殊恨铁不成钢,恶狠狠瞪了他一眼。
最忠心,智商仅对谈殊开放的薛无涯向来是谈殊认为最靠谱的,薛无涯声就算自己死,也绝不会违背指令,也会保护好姜问钰。
哪曾想,这呆小子没死,叛主了。
谈殊咬咬牙,没时间跟他算账,他来过几次皇城,对这里也熟悉,飞身忙赶去找人了。
薛无涯七上八下的心也终于缓缓垂落了,继续去干姜问钰吩咐的事情,完全无视自己主子。
黑云压城,狂风骤雨呼啸而至,正月本就寒冷,一场带着寒气的雨袭来,让本就冰冷地皇城似坠入寒潭里,冷得刺骨。
姜问钰正坐在屋檐下的秋千,慢悠悠晃动着,她的视线漫无目的望着前方被雨水拍打的树,陷入了短暂的思索。
不能祝离枫待在王府,得把他赶出来,赶出来才好杀。去哪里好呢?
在姜问钰发愣时,耳畔忽响起细微的声响,她猛地扭头看去。
只见瓢泼大雨中,急风暗色里,一个身形颀长挺拔的男人缓缓从暴雨走了过来。
姜问钰不知道自己为何没有和平时一样出手,她目光怔了下,那道模糊的身影也渐渐清晰。
姜问钰莹亮的杏眸倒映出走近的男人,他浑身被雨水湿透,俊脸满是水痕,湿发粘着肌肤,神色沉冷,在噼啪作响的大雨里朝姜问钰走来。
有那么一瞬间,姜问钰想起了山崖底下,他醒来时,两人对视的画面。
但也只是一瞬间,她很快冷静下来。
姜问钰想开口,张了张嘴,有些干涸,没发出声。
谈殊走到姜问钰跟前,半蹲下来,仔细打量她一番,看见她手上缠着的绷带,神色沉冷气息更凝重了。
“怎么伤的?疼不疼?”
他全身湿透了,身躯冰冷,没敢碰她。
姜问钰呆楞望着两个月多没见的男人,心里腾出了一股酸涩,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眸光转动,带着点质问语气道:
“不是说让你先不要找我吗?”
谈殊与她对视,沉声道:“我不是来找你的。”
姜问钰:“那你来干嘛?”
谈殊深深地看着她:“我来看看我种的花。”
种的花?
姜问钰反应过来,他指着的是那日在山洞里,她跟他表明心意说的话——
“谈殊,你在我心里种了朵花。”
姜问钰眼眸清晰映出男人湿透的模样,握住秋千荡绳的手不自觉攥紧了些,须臾,她说:“看完了,你可以回去了。”
铁石心肠的姜问钰,过于理智的姜问钰,目标清晰的姜问钰,让谈殊又爱又恨的姜问钰。
“谁说我要走?”谈殊语气带着点吊儿郎当,懒洋洋道,“花可不好养,我得留下盯着,不然某人把我种的花养谢了,我上哪找说法?”
培养感情,以避免他不喜欢她了。
谈殊来了就没想走,原先离开时他想着的明明是只看她一眼就够了。
可是心上人怎么可能会看一眼就够呢?
姜问钰一言不发盯着清雅清冷的男人,雨水从他发梢滑落在脸颊,散漫的黑瞳映着她的模样。
姜问钰忽然抿唇笑了。
算了。
姜问钰蹙起的眉舒展开,松了嘴:“那你盯着吧。”
谈殊还没来得及欢喜,又听她说:“但不许碰我。”
谈殊看着姜问钰黑漆漆的眼睛,见她心情变愉快了些,便话里带着点戏谑问:“不能亲你?”
姜问钰答:“不能。”
谈殊:“抱也不行?”
姜问钰:“不行。”
谈殊:“牵手呢?”
姜问钰微笑道:“一根头发都不许碰。”
谈殊:“……”
不生他气就行了。
大不了到时候出卖色相,让她碰他。
谈殊站起身来,目光轻点姜问钰手上的伤,还想问点什么,但怕让她不高兴就没问了。
“你就这样子盯着?”姜问钰仰头看他,湿透了的青年并不显得狼狈,仍然帅气俊朗,却让人看了不由得蹙眉。
谈殊本想哼笑说他没什么事,垂眸瞧见姜问钰白净的脸蛋有少许的凝重,便轻咳了几声:“风雨交加,我确实冷得要受不住了。”
顶着一副无所畏惧的神情,说自己受不住了。
姜问钰既想笑,又想打他。
“你跟我过来。”
姜问钰起身离开秋千,转过身的瞬间没忍住,无声笑了起来。
谈殊跟在姜问钰身后,尽管看不见她的神情,也能从她走路的速度、跨步幅度以及头顶微扬的发带清晰感知到了姜问钰心情不错。
谈殊弯了弯唇,这些日子的提心吊胆、惶恐与焦急散了大半。
姜问钰住的地方是霍安然将军提供的地方,她问人弄了男衣过来,丢给谈殊,让他赶紧进里屋换。
姜问钰伏在桌案上,目光瞟了眼另一侧,屋里生了炭火,温暖如春,太过于舒适的环境让她没办法更专心,更深一层去思考。
天色暗淡下来,烛光摇曳,明暗交错的火焰映着姜问钰眼睛里。
她揉了揉眼睛,站起身来,走了几步,停在案台前,握着笔,盯着墨砚,低头继续思忖。
身后有人走近,步履从容悠闲,不用转身便知是谁,姜问钰也就没转身,垂着脑袋,跟谈殊说道:
“东爻的事情,你还是不好干涉。城北竹林有则院子很安全,我让薛无涯回来跟着你,你这几日先在那里,我……”
姜问钰话还没说完,身后带着热意的身躯忽然逼近,让她一时忘了要说什么。
谈殊手掌撑在案头,长臂落在姜问钰身侧,两人没有肢体接触,他也没碰到她的头发,却把她困在了桌案。
屋外,狂风骤雨仍然在摧残万物,屋内却十分安静,只剩下两人呼吸声和蜡烛燃烧的滋滋声响。
谈殊凑近,薄唇仿佛碰到姜问钰的耳朵,却又没碰到。
他低声问她:“姜问钰,你为何就不能信我呢?”
“我……”姜问钰目光微怔。
“如果你不在我身边,我会很不安。所以,我难道不行吗?”
谈殊的声音低沉,传入姜问钰耳朵,带着些许的微哑和轻颤。
未等她回答,他又道:“难不成我这么不堪一击吗?在你眼里,我连利用的价值都没有吗?”
姜问钰睫毛耷下来,抿紧了唇。
“我能为你种花,也能为你当刀。”谈殊的瞳色在暗淡雨天里显得格外浓郁,眸子内似有烈焰灼烧,他滚烫的气息洒在姜问钰肌肤上,勾得她也一块热腾起来,“只要能如你所愿,都尽管利用我吧。”
闻言,姜问钰却眸色沉静,内心深处也无比平静。
从未有过的平静。
姜问钰不说话,谈殊也没有要求任何回应。
两人岿然不动,静静让时间流逝。
她一个人习惯了。
无论是作为白琼,还是姜问钰,她都习惯一个人解决问题。
生在皇家,听得最多的是一句话便是‘不要轻易相信别人’,作为白琼时,她对祝离枫并没有完全信任。
祝离枫的存在是让白琼分享成就、分享喜悦的。
皇宫内太枯燥了,她每每学到点东西都想跟个人释放下兴奋劲,而祝离枫是最好的选择。
后来,祝离枫背叛白紫,姜问钰就更确信人性本恶,不可能会改变得了的。
相信自己,让自己变得强大才是真理。
姜问钰练成了一颗强大的心脏,也只相信自己。
她不让谈殊掺进来,避免两国相争和不让谈殊冒险都不是主要原因。
姜问钰不喜欢不确定的东西,也不喜欢别人不平等的付出,这让她很没有安全感。
讨好和威胁于她来说一点用都没有。
平等交易才是最好的相处方法。
但有一个人,恰好全占了她不喜欢的两个东西。
谈殊。
明明是她最不喜欢的类型,可她还是动心了。
命运没有给姜问钰递花,命运给她递了一把刀。
谈殊在姜问钰心中种下了一朵花,她珍惜心中有花的自己,不想亲手把花拔掉。
姜问钰担心谈殊会抵不住本能,趋利避害的本能、贪婪成性的本能……
若是他掺进东爻国的事情,掺进她和祝离枫的恩仇,姜问钰没有办法保证谈殊会一如既往喜欢她,也没有办法保证他还能跟从前一样。
谈殊说的没错,她喜欢他,但她不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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