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正是卧榻一侧,零落散开的竹木在大雨中愈加破败,那幅蒙尘的画作终于在雨水浇灌下只留了墨痕。
墨痕流动之下,落款印鉴和题词,都模模糊糊,指向一段未知往事和未知年月。
霁欢才入定睡熟就被雨声吵醒,猛然想起出事之后竟忘记略施小术,将后殿圈起来以便于来日打整,这方记起来,便赶忙着起来看情况。
雨幕中站着的又是不知何时赶着过来的音楠,未有遮挡地在雨中捡了那幅已经凌乱不堪的画,霁欢没有走进打扰,在远处廊下阴影处瞧着音楠,探究着他会浮出什么样的表情,只见他慢慢起身,又抬头望着雨来的方向,双手微一用力,那残画便没了痕迹。
一个动作,将记忆里的一幕幕搬至眼前。那年春日,迟默在山上修建竹舍,拉着音楠做帮手帮忙砍竹子。音楠砍完竹子又帮忙盖房顶。迟默坐在梨树上,问他:“这个房子我专程给陌桑留的,想想这么多年不见他了,不知道他是不是知道我又长漂亮了一大截。”
音楠擦着头上的汗水,道:“我觉得漂亮不漂亮这回事,你自己说了不算。”
迟默吐了口中的梨子皮,手一挽,音楠便不注意从房顶上滚了下来,迟默哈哈大笑:“我堂堂君上说了不算谁说了算?”
再后来,陌桑没有正经住过竹舍几回,倒是住进了彼时还是凡人的予绎,予绎在竹舍之中下的一手好厨艺,迟默常常拜别凌师傅,拖着他当幌子去山上蹭饭吃。一来二去,就忘记了音楠。有一次,音楠去找予绎下棋,在远处看到迟默背靠着予绎,嘴巴里叼了根狗尾草,看着梨树一朵朵花开。予绎转身亲吻了迟默耳下。
迟默一惊,跳到了梨树上常日坐的地方,化出一支紫毫和一张云纸,至上而下看着微笑喝茶的予绎,挥毫作画。在丹青这一项的造诣上,迟默自然不如音楠,但一整个下午,音楠驻足看了良久,迟默从未如此认真地描过画。画好之后从梨木上跳下来,神采飞扬。
此后世事变迁,这幅丹青,从小次山的竹舍到沐昭的后殿,迟默都不曾忘记过。
斯人已逝的悲哀,更多在于物是人非,连外来之力都能龟缩着,在末址之境嗅到斯人残留的气息,但是遑论予绎,都无法借由前缘造就一个新的故人,何况仅余少年意气同杯酒的音楠。他音楠手中君上之权,翻手可斗九重天,覆手可慰人心,但是他自己呢?眼前桩桩件件都是曾几何时,却再没有那一张顾盼神飞。但是霁欢,从梨木上跳下来的样子和神态,像当时捉弄音楠的迟默,也似拿着画卷看着予绎的迟默。
回忆痴痴让人着魔,这一夜似乎别样漫长。音楠久站不去,那样隐忍不言又悲苦的神情,让霁欢心中再生空茫,无奈念了一个诀,隐了身形藏进了泼天雨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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