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大亮,北京车站早已是人山人海,挤满了刚放寒假急着坐火车回家的大学生们。人太多,车站拒售接客站台票,我只好挤在出站口等着郭妹出来,又生怕她从旁边的另一个出口出来,便踮着脚不停地来回观望。天好冷,前两天刚下了一场大雪,这时我却紧张得浑身出汗——就要看见郭妹了!我想象我看见她向她招手时该怎么称呼她,突然想起来我好像从没有当着她的面叫过她的名字。
郭妹乘坐的那趟火车早到站了,一浪一浪的人群从出站口涌出,却一直不见郭妹的身影,我渐渐也被人流淹没,于是赶紧从里面逃出来,站在一个军人的旁边,他举着高高的牌子等着接人。不一会儿,那军人接到人走了。我正不知所措,突然感觉身后有人拽我的衣服,我急回头,看见个戴着黑边秀琅眼镜围着茶绿色围巾的女孩,她一瞬间把身子背了过去,我转过去定睛一看,正是郭妹!
“你戴眼镜了!”我惊道,紧着把她手里的提包接过来。
郭妹红着脸冲我笑,“不戴眼镜怎么能看见你,这么多人!我在沛城的时候眼睛就近视了,没配眼镜,我知道有你说的那种人,喜欢戴眼镜装饰自己,我可不是!”
“你当然不是,戴眼镜也不是不对”,我连忙说,但是不由得又立刻补了一句,“你戴上眼镜挺好看的!”
“才不是为了什么好看或不好看”,郭妹认真而又俏皮说道,看看我留长了的头发,一笑,道,“你也变了,是吧,你的头发,以前是短的,小平头,现在不也变样了?弄得我刚刚差点不敢认!”
“哦,是啊,”我禁不住抓一下自己留长的头发,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你看,北京下了一场好大的雪”,我指着建筑上厚厚的积雪说。她这才仰起头环顾四周,目光在车站高大的钟楼那里停住,“嗯,这就是北京!”她发出感叹。她把脸转向我望我一眼,迅速低下头,然后又去看那钟楼。她脸一时红得厉害。
这个会面的日子两个人盼了好久,但此时两人赫然觉得正在做一件冲动而大胆的事情。而且,似乎都觉得见面的情景跟想象的完全不同,好像又回到了刚刚告别的那个青涩的中学时代,彼此都找不到贴切的话语,我甚至有些张皇失措。几个月来在通信中早已建立起来的那种亲切自由的气氛突然不见踪影,好像是个不真实的存在。
我带着她走出混乱的人群,问她,“累不累?坐了一夜火车。”
“跟几个同学坐在一起,一路都在聊天,也睡了一小会儿,他们在北京换车,出站的时候挤散了。”
“那,要找他们吗?道个别?”
“不,不用,其实是我故意要走散的。”
“为什么?”我脱口问。
郭妹立刻涨红了脸,“不为什么,你说呢?不道别也没关系吧?”
“那我们走吧,去坐地铁。”
我带她坐地铁,然后转乘公共汽车去学校,一路上两人话并不多。沿途路过一片国家部委的办公大楼,厚厚的白雪压在巨大的宫殿式屋顶上,使本来气势磅礴的建筑显得更加庄重、肃穆。郭妹或许不愿被旁边站着的人听到自己说话,透过车窗盯着那些建筑,又看看我,我猜出她意思,压低声音告诉她这里是什么地方。等车上人渐渐少了,我才开始小声向她介绍沿途有名的机构和建筑,她只点头,间或带着笑意迅速望我一眼,流露出一种既想让我察觉到又不愿让我过分关注的愉快和满足,两人慢慢地从紧张的情绪中放松下来。我开始体会到一种甜蜜和骄傲,意识到身边站着一位温雅美丽的女子,她是属于我的。但是东一句西一句之间我依然把握不住跟她说话的语气,我不知道做出一种怎样的姿态来证明她已经是我的恋人。
学校已经放假,学生早走了大半,我提前做好了安排,让郭妹住在同班女生的宿舍。我把郭妹带到女生宿舍楼,走到一个房间门口刚要敲门,大概是听到我和郭妹的说话声,门立刻打开了,露出个圆圆的脸来。“哇,这就来了!”
“真是不好意思,要打扰你了,人接来了。”我赶紧跟这个叫孙燕同学说话。孙燕一边笑着说“就不要客气了,都跑了,就剩我一个不着急回家,这下正好有个伴儿,快请进,进来”,一边招呼远远站着的郭妹,伸长脖子打量她,“天!关建平,你女朋友长得好漂亮!对了,你跟我说是中学同学,应该也是女朋友吧!”
郭妹看我一眼,脸涨得通红,我嘿嘿傻笑,觉得自己想象出来的那种成熟感此时根本派不上用场,我为这个而感到沮丧。
进门后,我给郭妹介绍孙燕,刚说了名字,孙燕立刻打断,道,“得了得了,告诉名字就够了,其他的由我自己说,没准儿我们一下子就成好朋友了!那,你的名字呢?”
“郭月如,月亮的月,如果的如”,郭妹赶紧回答。
“名字好雅!那我就叫你月如了!你叫我燕子吧,她们都这么叫。”
郭妹好像一时被孙燕的热情和大方镇住似的,只顾脸红,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聊了一小会儿,孙燕赶我走,道,“待会儿我陪月如去食堂吃早饭,现在先让她洗洗脸、梳梳头,整理整理,你走吧,两个小时后你到楼下等,我把她还给你。”
两个小时后等我跑到女生宿舍楼时,郭妹已经站在楼前一棵树下等着我了。问她等了多久了,她红着脸笑笑,“以为你早在楼下等呢。”
“这样啊,那我真是……”我抱歉说道,一边挠头,一边问她孙燕带她在食堂吃了什么,觉得孙燕怎么样。
“她长得挺漂亮的,是吧?”
“她漂亮吗?人家夸你长得漂亮呢!她是个活跃分子,篮球打得极好,对了,也写诗呢,系里拜伦诗社的成员,你跟她可以交流交流。”
郭妹没接这个话题,说这里男生和女生的关系好像挺开放的,不像她们学校,男女生很少说话,还跟中学似的。我不好说什么,她突然又问,“你跟她怎么介绍我的?”
“只说了是中学同学。”
“那她怎么就敢说我是你女朋友,也不怕误会……总觉得她好像什么都清楚,老是看着我笑,你真的没跟她说我什么?”接着郭妹盯着我犹豫问道,“你,有没有告诉她……她知不知道郭妹这个名字?”
“她不知道,我什么也没讲!干嘛要讲呢?我只是问她能不能让我的一个中学同学在她宿舍里住两天,她很爽快就答应了。”我紧着说,不由得为她的敏感而感到好笑。
她自嘲地笑了,停了一会儿,看看左右,然后小声道,“你不要当着你同学的面叫我郭妹,好不好?人家还以为是你故意要这么称呼呢!”不等我反应,突然又换了话题,问道,“宿舍里人都走了,就孙燕不着急走,你不会让人家留下来专门陪我吧?你可不能这样,人家凭什么……”
“我哪有那个权利!是我提前打听的,她说她不着急回家,不想学那些人,一个个都想家想得要命。”
郭妹绷一下嘴,斜眼瞅瞅我,笑道,“学校肯定有招待所吧,要是有,我不如去住招待所,省得打扰人家孙燕。”
“不打扰吧,都说好了,你没见她挺热情的!”
“人家也许是给你面子,不好拒绝你,刚刚有个男生来找她,我在房间里,结果害得孙燕跑出去说话,你不觉得你给人家添了麻烦?”
“别想那么多了,”我笑道,“好了好了,我带你去玩吧,你说是先参观我们学校,还是到附近的圆明园看看,或者,我们去天安门?那地方一定要去的!”
郭妹点点头,但又赶紧摇头,好半天才提出要先去两个地方,一个是陶然亭公园,说那里有高君宇和石评梅的合葬墓,她想去看看,一个是紫竹院公园,是我信里给她讲的,她说想看看那个朦胧派诗人聚会吟诗的地方,想象那里一定有很独特的意境。我没想到郭妹内心里那种诗意浪漫的情怀是如此超然执着,在信里她说一切听从我的安排,原来心里却早做了打算。也许她有意想让我知道她并不羡慕北京的大气磅礴和繁华热闹,只看重那些打动她心灵的角落。我心里一边笑她的这种刻意的虚荣,一边又对她心怀敬意。
一路坐车打听,穿越南北,两人终于看到了陶然亭公园的大门。“没想到北京这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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