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子谎说有人来找我,把我叫回家去。母亲眼睛瞪着我,道,“早看出来了,林老师是来打听关家态度的,对不对?干嘛不直接问我,鬼鬼祟祟把你拽出去!你跟她说什么了?她想知道什么?”
我心里清楚,母亲最关心的是郭家的态度。我突然生出撒谎的念头,想告诉母亲郭家跟关家一样,坚决反对郭妹跟我交往。我想母亲听了肯定会咬牙切齿,但这样也许她就不会再过分惦记这件事了,这个假期将风平浪静。我不想看见母亲占了上风的满足和嘲笑的样子,那种能想象到的关郭两家谁气盛谁服软的满世界的议论,我一想起来就觉得厌恶,这对我和郭妹的情感,简直就是一种亵渎。
但是,我又一时无法估计说谎的代价,母亲拐弯抹角打听郭家的态度,我便照实说了。母亲听了立刻厌恶地哼了一声,道,“这倒显得关家不通情理了!”
母亲的愤怒反应令我始料未及,原来她就怕郭家是这个不冷不热的态度,表面上看是关家强硬郭家示弱,实际上显出的却是郭家的大度和关家的小气——孩子们自己的事情,郭家尊重孩子们的意愿,关家却是由着家长性子来决断。
父亲下班回来,母亲跟父亲悄悄念叨刚刚发生的事情,我听见母亲在里屋忿忿说道,“好吧,那就斗斗,明摆着是他家那个宝贝闺女喜欢我们家老七,我倒看看,是谁最后沉不住气!反正关家就一个态度——不同意!婚姻大事,我们关家还就是要父母做主,哪个鬼也不能例外!”
关郭两家的态度很快传遍苏溪,立刻成为人们茶余饭后争相议论的话题。有想探究底细的,但见着母亲时,即使跟关家有极好的交情,终不好意思开口打听,母亲也从不跟外人闲话此事。那阵子,我看见母亲总是一副冷笑不屑的面孔,似乎既想让别人知道什么,又不想让别人知道什么。她更加严厉地警告我不要心存幻想,说我胆敢做出让关家丢脸的事情,就别想再进这个家门了!
我心里充满了悲哀,意识到母亲想拿我和郭妹的事来惩罚郭家,逼郭家低头,给关家赚回颜面,所以她才严厉阻止我和郭妹私下接触,这个可怕的谋算令我毛骨悚然。很多年以后我都在想,是什么一种强大而神秘的指引,让人类觉得活着的支撑注定只有一个,那就是尊严。这种东西从来就不是什么高贵的意志,而只是一种虚荣的需求,一种可怕的报复,一种武装起来专门给别人看的巨大赌注。但是,如果让人们没有尊严地活着,那又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呢?
过了两天,大哥让我陪他一起巡道,说找这个机会要好好跟我谈谈。母亲冲大哥道,“他一个读书人,哪有你那个身子骨,大冬天的,在外面待一天,还不把他冻死!”大哥听后不语,等母亲走开,对我说道,“我把棉手套、棉大衣都给你准备好,不会冻着你这个宝贝大学生,明天去不去由你!”
大哥这样说话,我便找不出不去的理由,第二天只好跟他去了。路上大哥沉着脸好半天不语,我不敢搭讪,默默跟在后面。我想起小的时候陪他巡道的那次难忘经历,那天不仅在桃桥遇上了杏子,而且路上好像还聊起过郭妹。我惊叹世事的变化,想不到那个当年被我无意间提起的郭妹,今天竟成了我生命中不能割舍的人儿,而那个站在桃桥上一脸惊慌的杏子,如今已成了大哥的妻子。
在铁路线上走了很久,大哥点上一支烟,狠狠地吸上一口,这才回头看我,带着嘲讽的口气问道,“那个郭家妹子,真的很好?”
我不回答。大哥冷笑一声,扛着锤头继续往前走。
“跟你看上杏子一样!”我突然对着他的背影说道。
大哥吃惊我这么回答,猛地转过身,眼睛盯着我,脸一阵红。他站着连续吸几口烟,斜着眼望望天空,轻蔑说道,“少拿我来比,你跟我不一样,你喜欢的是仇人!你是个没骨气的家伙!”
“大哥,这跟骨气有什么关系?而且,我从来没把郭妹当仇人,我跟她从小就……互有好感,我们是真心的,而且是平等的”,我争辩道,因为没有其他兄弟特别是蛮横的六哥在场,我感觉我可以跟大哥坦诚交流,我心里升腾着对他的敬仰之情。“所以我说我喜欢她跟你喜欢杏子一样,真的是这样!你跟杏子……”
“叫嫂子,杏子也是你叫的?没大没小!”大哥打断我,他虽然面带嘲讽,但正是这种出人意料的教训,让我立刻感受到他压在心底的对我的娇宠终于不经意飘出一丝温暖。
我赶紧带着调皮的腔调讨好大哥,“好吧好吧,叫嫂子!”然后我说,“大哥,我真的是发自内心地为你骄傲,发自内心地羡慕你和嫂子的生活!这是你争取来的,你想,要是你当时没有坚持,哪会有今天……娶了嫂子是你做的最正确的事情!”
“没有什么最正确的事情!”大哥冷峻说道。
我突然愣住,为大哥的这句话。
大哥不看我,扔掉烟蒂,径自继续前行。
我紧追几步,跑到他前面,盯着他重复他的那句话,“没有最正确的事情?”
“没有。”
“为什么?”
大哥对着天空吹一口气,“没那么多为什么,我告诉你,老七,这世上大部分的事情,都谈不上什么对错,更谈不上什么最对最错,事情跟事情,多半只是不同罢了,各有各的好,各有各的不好,老天爷就是这么设计的。”
我没想到大哥会生出如此没有立场的消极感悟,于是猜测他是不是对杏子也有不满意甚至失望的地方。“难道……你娶嫂子,不会后悔了吧?”我小心翼翼问。
大哥没有马上回答,隔了会儿,才笑笑,道“怎么会!”一边用他突然变得温和的目光回应我的疑惑,“杏子是这个世界最善良的女人,娶了她是我一辈子的福分,值了!你羡慕我,这倒也没错,但是——”
“但是什么?”我立刻追着问。
大哥瞅瞅我,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但是这也没什么对不对错不错的,用妈的话说,这是命,这是我关建中的命!”
突然把他一辈子的福分说成是命,这让我听着很不是滋味,这不像是大哥的性格。我感觉大哥藏着不愿讲出的心事,但望着大哥毫无表情的面孔,我不知如何问起。沉默一会儿,忽觉得给自己抓住了一个理由,便转了话题,道,“没什么对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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