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病重,我心里虽想着郭妹,希望什么时候能见她一面,却不忍迈出门去。关家上下一时也把我和郭妹的事抛在脑后,无暇顾及了。
大年三十到了。中午,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在门上贴出红色对联。祖母病情危重,关家暗暗做着办丧的准备,哪里还有欢喜过年的心情。母亲说就不要在院门上贴对联了,明白是老人不行了,也别死要那个面子,人万一在年下走了,还得把对联揭掉。父亲低着头在一边难过。大哥想了想,跟母亲道,“还是贴吧,妈,这个年,奶奶就是能最后看一眼,我也想让她老人家看着高兴!都知道她一辈子喜欢过年,有一堆的讲究,就好这些讲究……总之人还活着。”
“贴不贴的,她躺在床上也看不见。”母亲道。
“但是我心里过不去!”
母亲看看父亲,想让父亲表态,父亲犯难无语。母亲长叹一口气,扭脸对大哥道,“你说得也对,那就依你,去吧,快去找人写副对联贴上……索性在屋里哪个地方也贴上个东西,让你奶奶睁眼就能看见,知道是要过年了。”
“那就快去!”父亲冲大哥道。
“是个能撑起家拿主意的人了!”望着抬腿出门的大哥的背影,母亲心里说道。
母亲到祖母床边坐下,看着早已又陷入昏迷的祖母,握着祖母的手,又在祖母脸上抚摸几下,道,“你老不能就这么走了,听见没有?虽说也活到了快跟毛主席一样的高寿,想想,比起我爹妈,实在算是好命了,但能挺还是要挺住,想孝顺你的人多了,好日子才刚开了个头……”
这时杏子牵着红霞走进屋来,母亲不再往下说,低头思忖,半晌,母亲突然拍一下床沿,霍地站起,冲杏子道,“我儿子说得对,年还是要过!该怎么过就怎么过!”接着便立刻给父亲和杏子安排过年急办事宜,打发六哥去玉琴家把二哥叫回来,令其他兄弟赶紧打扫院子、收拾屋子,末了,忽想起一样要紧的东西还没买,看见我在跟前,就掏出钱来递给我,让我快去街上买些鞭炮回来。
母亲的振奋情绪立刻感染了我,让我暂时能顺畅地喘上一口气。几天来,降临到祖母身上的那种垂死的呼吸和可怕的安详让我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抑,渐渐地,这种压抑变成了一种疲惫,代替了时时来袭的伤感和恐惧。晚上,大家两人结伴轮流看护祖母,我一觉醒来,本是感觉身心一时轻松了许多,但看见一切照旧,猛然发觉阴晦沉重的空气仍笼罩在整个房间,生命的煎熬仍在继续。我坐着呆呆发愣,陷入到迷惘之中,不清楚自己究竟是盼望祖母好起来还是希冀一切赶紧有个彻底的解脱,我突然觉得死亡的理所当然却如此让人难以接受,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但是这种想法立刻让我吃了一惊,就为自己感到羞耻。我观察父母还有所有兄弟们的表情,既想从他们身上印证自己纠结不安的内心又害怕得到印证,但是当我看见杏子,这样一个跟祖母没有丝毫血缘的人儿,似乎除了哭红双眼痛苦地渴望祖母能多活几日便再无杂念时,我不由得生出无限惭愧,觉得自己实实是个丑陋自私的类种,亵渎了人世间最宝贵的亲情。
心里怀揣着空洞无望的兴奋,我跑到小街去买鞭炮。街上呈现出年前最疯狂的买卖气氛,人人兴致勃勃,满载而归。我心情立刻颓然伤感,觉得自己买回的不是一鞭能点燃发响的红红炮仗,而是一样毫无生气说不上是什么东西的冰冷僵硬之物。周围所有人看见我时,我生怕他们脸上的喜悦立刻变成困惑,不敢相信我怎么也有心情来买这迎春庆喜的玩意,难道关家老太太已无大碍,这个年关家真的要好好过了?
我不想立刻回家,我想忘掉一切痛痛快快地呼吸一会儿。“她怎么样呢?”我想,知道自己此刻无法不想起郭妹。
我低着头朝水泥厂文化宫方向走去,我也不想问自己为什么要往这个方向走,生怕提醒自己该赶紧回家了,回晚了,就会让母亲警觉我怕是去找了不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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