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与张玫一个炕上睡觉。怎奈张庚天生愚钝,不喜欢读书,偏喜欢干活。几次逃学,不敢回家。张源怕把孩子逼出个好歹来,只好让他呆在家里干一些力所能及的活儿。别看张庚对读书一窍不通,可对农事活儿一点就通,干啥像啥。几年后,张庚长成一个五大三粗、体格健壮的小伙子。成了庄稼地里一把好手,耕种锄耧、收割扬筛样样精通。而文文弱弱的张玫高中没结业就走向社会,进了一家粮行当了雇员。在抗日战争中,秘密为我武装力量传递情报。
张源虽有几十亩土地,却靠自耕自种,自食其力。
日本鬼子投降了,昂首镇解放了,土改运动开始了。“吃大户”的贫民团,在尚步正的率领下,把红旗插到张源家大门口,海吃一顿后,勒令张家拿出一百块大洋,喊着“打倒地主老财!”的口号,扛着大红旗走了。
张源担心自己的成分被划高了,牵连了侄儿张庚,急急忙忙给张庚娶了清水洼一位山村姑娘,并悄悄地把他们送到清水洼居住,给他们带去一应生产、生活用品,算是分门另户、两无瓜葛了。
后来,土改工作队,根据真实情况,按照土地法大纲,把张源定成团结对象——上中农成分,一场虚惊过去了。
时隔多年,不知哪位向闫组长揭发张玫是混入党内的阶级异己分子,有反攻倒算行为。闫组长把这件事看得特别重要,这是一件典型的阶级斗争事例,现身说法,教育群众,可以起到事半功倍、立竿见影的作用,所以,派吕耕田、甄惠去清水洼落实此事。
吕耕田、甄惠都是削尖了脑袋、无孔不入、一心想出人头地的人物,机会难得,岂有轻易放过?岂不充分表现自己对党的忠诚?
十五里山路跋涉,腰酸腿疼,浑身冒汗,在一群家犬的包围、狂吠中,他们胆战心惊地走进清水洼村。几株高大的银杏树下,一盘石碾子,一张大木槽,一头闪着亮光的黑毛驴,一群懒散啄食的芦花鸡。三间土坯房,院墙矮矮,栅栏门敞开,这就是张庚家。
几个流着鼻涕的小孩子,把吕耕田、甄惠领进栅栏门后,喊了一嗓子,“庚爷爷!有人找!”,蹦着跳着追逐着玩去了。
年过花甲的张庚夫妇,热情地接待了两位贵客。当听明白他们的来意后,张庚暴跳如雷,大声追问:“是哪个烂了心肝五脏的胡说八道来着?俺找他去!”张庚老婆也气愤地说:“张玫待俺们比亲兄弟还好,俺们可不做那歪良心的事儿!”
吕耕田如遇当头棒喝,意识到事情难办,三角眼飞快地眨巴起来,满脸堆起笑纹儿说:“大叔,看把您激动的!你还不相信党的政策?实事求是,不放过一个坏人,不冤枉一个好人,你就实话实说,你怎说,俺们怎记,回去一交差不就完事儿了!”
甄惠马上附和道:“您放心,咱既不扩大,也不缩小。亲不亲故乡人哩,您们应该相信俺们!”
话说到这份上,张庚两口子打消了疑虑,谈了自己的人生经历,特别讲述了当年叔父张源的恩高义厚、体贴照顾,他们眼泪汪汪地说:“张玫是天底下最忠厚善良的好人,俺叔叔在俺们身上花的钱远比他多,可他从无怨言,俺叔叔不在了,他还一如既往地接济俺们。你们说,俺们能昧着良心说瞎话吗?”
谈话结束了,吕耕田把一份写好的证明材料递给张庚说:“大叔,来,摁个手印吧!”
张庚目不识丁,害怕被人捉弄了,犹豫不决,难为情地说:“不是俺信不过二位,实在是,实在是怕给俺兄弟惹下麻烦。你这上边写的啥,俺是两眼一抹黑,真不放心哩!”
吕耕田十分尴尬,甄惠马上说:“大叔,让耕田给你念念,哪点不恰当,当面改过来,您看行吗?”
吕耕田瞪了甄惠一眼,心里骂:“娘的,好人都让你当了!”,脸上强挤出笑纹儿来说:“好,好,俺念一遍,您听着:兹证明,俺弟张玫为人厚道,没有做过对不起俺的事情,请工作组同志不要冤枉了好人!证明人张庚,某年某月某日。”
张庚问:“完了?”
吕耕田答:“嗯,完了。就这么简单!”
张庚心里打着问号,老伴却表态了:“好好,这就对了!”
张庚嘟囔着:“这世道,人心隔肚皮,红卫兵还造他爹的反哩!谁能信得过谁?”
老伴说:“都是乡里乡亲的,没仇没怨的,人眉溜眼的,谁干那没屁眼的事哩?”
甄惠说:“这老汉大概是让人糊弄怕了,连乡里乡亲都靠不住了!”
吕耕田指天发誓:“娘的,好人难当哩,俺要是有害人心,不得好死!”
张庚不太情愿地摁下手印儿。
老张庚沽酒杀鸡,招待贵客。吃饱喝足后,亲自把他们送出村外,一再叮嘱他们,“照顾好俺兄弟”。
在回昂首村的路上,甄惠说:“耕田哥,俺这心里不落忍哩,总觉得对不住张庚这顿酒肉哩!”
吕耕田说:“你这家伙叫‘真坏’(甄惠)没叫错,娘的,好人都让你当了,还说这种风凉话哩!这年头,大丧良心大发财,不丧良心不发财,张玫,张玫,就该倒霉!”
一份证明张玫是漏划富农、有反攻倒算行为,搞阶级报复的证明材料送到闫组长手里。闫组长非常兴奋,大大表扬了两位革命青年一顿。准备明天召开群众大会,公开批斗混入我党内的阶级异己分子张玫。让吕耕田下去琢磨几条斗争口号,以壮声威。
谁料第二天清早,闫组长被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张庚堵在门口。
“你是工作组?”
“是。有啥事?”
“急事!”
“啥急事?”
“揭发张玫的事!”
“好,进屋谈吧。”
闫组长心中暗喜,有人上门反映张玫的问题,这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啊!
张庚跨进屋门,闫组长热情地递给他一支香烟,张根摆摆手说:“俺有水烟,抽不惯那洋烟卷儿。”
闫组长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张玫还有啥重大问题,但在张庚面前表现的很从容,他划着火柴,点着香烟,吸了几口,吞云吐雾一番之后,慢条斯理地问:“你是谁?张玫还有啥问题?慢慢地说。”
“俺叫张庚,昨天两个年轻人到清水洼找俺,去得急,走得快,很多问题俺还没谈,他们就火烧屁股似的走了。如今的人真靠不住哩!请您念念昨儿个那份字据,哪里有出入,俺好接着补充。”
闫组长一听来者是张庚,非常高兴。今天的批斗会如果张庚能现身说法,当面揭发张玫的问题,这可是一堂生动的阶级斗争的教育课。他毫不犹豫地拿出那份证明材料,清了清嗓子念道:“兹证明,土改前俺在张玫家当过长工,做牛做马十多年,土改时被他们赶门在外,应分的胜利果实被他们霸去,俺无家可归,只好到清水洼岳父家居住。证明人张庚,某年某月某日。”
闫组长刚念完,张庚伸出颤抖的手,猛地一把抢过那份证明材料,撕得粉碎,大声呼喊着:“两个黑了心肝的东西!欺负俺这睁眼瞎子!敢黑笔头斩人!俺找他们去!”他怒气冲冲,冲出门去。正好撞上兴高采烈拿着一份口号单子的吕耕田,张庚指着吕耕田的鼻子骂道:“伤天害理的东西!坏了心肝的王八蛋!你就不怕遭报应?不怕雷劈了你!”
吕耕田面如土色,哑口无言,一步步往后退,脚下一滑,趔趄倒地。张庚又骂道:“娘的,毒,像你爹一样毒!蝎毒!”人们越聚越多,吕耕田抱着头窜进闫组长屋里。此时,甄惠知道坏事了,躲在人群后,悄没声地溜着墙根逃了。有人问张庚,“到底出了啥事了?”,张庚气愤地说:“俺也懒得说了,你们问问吕文相那缺了八辈子大德的儿子就知道姓吕的多毒了!”
无凭无据,批斗会自然开不成了,张玫算是逃过一劫。吕耕田、甄惠不知又使了什么手段,反正在闫组长手里加入了党。吕耕田当了村革委会主任,甄惠当了村副业厂厂长。
改革春风吹遍祖国大地,土地承包打破了旧的格局,也打碎了吕耕田的仕途美梦。吕耕田在处理集体财产时,浑水摸鱼,借机大捞一把,廉价占据生产队大院,圈墙盖房,发了大财。群众意见纷纷,干群关系恶化。新任昂首镇党委书记刘祥鉴于各方面意见,责令吕耕田停职反省,交代问题。大红大紫的吕耕田下台了。
以高广、卜元为首的年富力强的新班子走上了政治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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