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巴交的庄户人越活越不懂得何为忧愁,说他痴呆,倒不如说他“老小孩儿”更贴切。他乐呵呵地与外孙儿、外孙女儿连蹦带跳地玩藏猫猫,这样的天伦之乐,让他刻骨铭心。他并不糊涂,他把人间真爱、世事沧桑,看得真真的、清清的、透透的。他虽然与世无争,但他知道什么是尊严,什么是龌龊?在这鱼龙混杂的现实中,他对那些啃啮老百姓的蛀虫们深恶痛绝。他虽无力阻止那些不该发生的坏事发生,只能尽一点微薄之力,去照顾那些该照顾的弱者。他只想好好地活着,享受这美好的人间真爱,享受这大自然的雨露阳光。他相信邪不压正这个亘古不变的大道理,他想活着亲眼目睹那些坏蛋们如何完蛋。
年过八旬后,他觉得身子骨大不如前,妻子肖香妹不让他干活儿,对他的饮食起居无微不至的关怀,女儿田迎春伺奉在他左右,外孙高阳光、外孙女高雨露有空儿就陪着老爷玩。他的人缘儿好,亲戚邻里都拿他不当外人,谁家吃好的,都愿意拉着他去享享口福。人间真情、人间真爱、人生价值,在这个糟老头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金大浪在垂危中被送回来这天夜里,熟睡的人们被金家人吆五喝六的呼叫声吵醒了,“金大浪快要死了!”的消息像一阵旋风刮进那几位与他气味相投的部下心田,那份关怀、那份忠诚、那份缺憾,揪着他们的心呐!
大多数村民知道金大浪快要完蛋了,都在评价这个罪恶累累的人应得的结果。他们为昂首镇失去这么个飞扬跋扈、损人利己、贪得无厌、横行霸道、胡作非为的人如此安静地死去感到遗憾,他能落下这样的下场,真算老天爷特别照顾哩。用某些恨他的人的话,他应该是个“挨枪子儿的货”,那真叫“恶贯满盈,罪有应得,死有余辜”哩!活着不办好事,死后遭人唾弃,“该!活该!”
当然,也有些不记前愆、心胸宽大者公正地评断:人生在世,孰能无过?金大浪想升官发财,不搜刮老百姓,拿啥去孝敬他的上司?要论功与过,应该三七开。好歹他也顶盔贯甲争战过,没功劳也有苦劳,三分功不多不少。至于那七分过嘛,也不能全算在他的头上,起码有一半应该由上面那些吸血鬼们承担。是他们把金大浪这个社会上的混混扶上台的!他们从金大浪手里得到那麽多见不得人的好处,自然不在乎老百姓的生死存亡。是他们让金大浪越陷越深,再次走上犯罪道路,他们难辞其咎!另一半当然应由金大浪本人承担,本来就是个无所不为的坏蛋,他是不会良心发现、心慈手软的。他只懂得“能捞就捞,不捞白不捞,逮着机会就捞”。连拦路抢劫都能干的出来,还有啥可惧怕的呢?剩下那一分,应该算在昂首村村民头上,谁让他们不关心自己的命运,麻木不仁、任人宰割呢?
嗨,扯远了!还是说说田八斤吧。金大浪回来那晚,刚睡着了的田八斤,被大街上的吆喝声惊醒了,他问睡在身边的肖香妹:“她娘,街上出了啥事了?”
肖香妹知道罪恶多端的金大浪快完蛋了,心里仍有一种难言的不平,他真想手刃这个挨千刀的坏蛋,方解心头之恨。但回过头来一想,这也算金大浪罪有应得的造化。人既然快死了,罪恶也算免了,总不能伍子胥似的把仇人从棺材里揪出来鞭笞三百鞭吧?所以,她只淡淡地说:“她爹,不关咱的事,安稳的睡你的吧!”
老无能非要刨根问底:“她娘,好像是金大浪回来了!”
肖香妹有点纳闷,老头子不是耳朵聋了吗?怎今儿个耳朵灵了呢?只好说:“阎王下了令,判官点了名,小鬼拿了绳,阳世三界少了个害人虫,这是件好事情!赶天明睡醒了,你就知道出了啥新闻了,睡吧!”
老无能说:“俺今儿个脑子清亮着哩!真想起来到大街上放挂鞭炮,庆贺庆贺哩!”
“不能这样做啊,你想,不管怎说,一个大活人快要死了,总是件不幸的事儿吧?咱这么做,不显得小肚鸡肠吗?人长天也长,这一笔算划过去了!你想庆贺,赶明儿个俺给你烫一壶黄酒,喝几杯,解解馋!”
肖香妹哪里会想到,身体虚弱的老无能已是风烛残年,血压高、心律失常,本想借酒舒缓一下喜悦的心情,不想暖酒下肚,更加兴奋,一杯一杯又一杯,越喝越开心。阳光、雨露连蹦带跳地跑进来向他报告消息:“老爷,老娘,金大浪死了!门口围着那么多和尚、尼姑,敲着钵盂念佛哩!说是要把金大浪的灵魂送上天去!老爷、老娘,天上也有监狱吗?”
酒至半酣的老无能听到孩子们说的话,别提多高兴了,他哈哈大笑着说:“天堂是善良人去的地方,不收留坏蛋!金大浪应该下十八层地狱!天堂那地方俺能上去!俺,俺.....”老无能看到天空彩霞璀璨、璎珞闪烁,自己已经飘飘然登上云端。手中的酒杯落下,身体软绵绵地俯卧在炕头上。身边的人怎样呼唤他,他却不再回答了。他给这个世界上留下一张安详的笑脸。
肖香妹这个后悔呀,真是抓心挠肺,肝肠寸断。她抚摸着老伴儿的笑脸,泪水像泉涌般夺眶而出,放声大哭:“她爹呀!老头子!你不该这么急着走呀!俺真糊涂啊!不该让你喝酒啊!后悔死俺了呀!”
田迎春跑来了,那个哀痛呀,嚎啕呀,真是撕心裂肺,真情毕露。高广含悲忍泪,在左邻右舍的帮助下,给老人换了一身崭新的寿衣,棺柩底部铺上干草,撒上五谷后,让这位慈祥的老人安详地睡进去,但愿老人家美梦成真。
老无能的谢世,没在村里引起多大波澜,可前来吊唁的的乡亲们却络绎不绝。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真诚,人们一边宽慰肖香妹母女“节哀顺变”,一边惋惜田八斤走得太突然,“唉,该享福的时候却走了!”
刘和、任巧巧闻讯赶回来了,两口子没爹没娘了,早把田八斤、肖香妹当作自己的爹娘看待了,千里迢迢,就为哭老人一顿,送老人一程,那哀哀痛痛的哭声,感染了很多人。“人间自有真情在,无论是亲不是亲”。
按照田八斤生前遗愿,肖香妹请了一班鼓手,吹吹打打把老伴儿埋葬在何水清坟旁,让两位老朋友永远守望在一块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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