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年前的那一夜,我就住在这个屋子里。”
沈连翘猛吸一口气。
“那个……”她问道,“良夫人她……”
“她住隔壁……”孔佑的声音像是紧绷的琵琶被拨动。
“良夫人冲进来救我,半边身子都被烧伤了。良族长为了护着我们逃走,死在围墙边。良夫人在一个破厨房里生下你,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她那么艰难把你带到这个世上,绝不是为了让你吃苦,不是为了让你惦记人情,这么辛苦。”
“可是……”
“没有可是!”孔佑的声音有些激动,“他们抚养你,是因为他们收下了银子!一百两银子!他们一辈子也挣不到!可他们责打你,虐待你,也不想想自己何德何能买到京城的房子!”
“你不要这么生气,”沈连翘忍不住起身,“他们有错,但是……”
“但是最大的错误在我。”
孔佑打断她的话道:“是我,把你放在沈家门口。”
他的声音沉下来,像金鼎落入深水。
那个孩子一直在箱子里哭。
而孔佑战战兢兢地往京城方向跑,生怕她的哭声引来刺客。
他把自己的手指刺破,放进她的嘴里。
她虽然小,没有牙齿,但是她吮吸的力量那么大。
担心她冷,孔佑把自己的外衣脱下裹着她。
担心她渴,孔佑敲响宜阳县衙的门,报上身份。
县衙的人战战兢兢地接待他,说县令去救火了,很快就能回来。
他给她喂了水,然后看到县令走进院子,身后跟着刺客。
那一瞬间,孔佑才明白过来,想杀他的还有朝廷的人,他不能回京都去了。
孔佑抱着箱子从后门溜走,这一回刺客紧跟着他,他只能放下箱子,敲响了一户人家的门。
大雨从天而降,箱子里的婴儿反而不哭了。
他抛下了她,十六年前,为了逃命,抛下了她。
而此时他虽然找到了她,但她吃尽了苦头,一门心思挣钱,活得让人心疼。
她原本该是良家的小姐,是在锦衣玉食中长大的良家小姐。
屋内的空气似乎凝滞了。
孔佑躺着,沈连翘坐着,他们都没有说话。
一种奇怪的情绪在他们之间蔓延,像是有一条看不见的线,连接起他们分别后的十六年时光。
良久,沈连翘轻轻躺下去。
“东家,”她压低声音道,“我活下来了,这就很好。”
那么多人死了,她却活了。
“你要是内疚……”她想了想道,“可以多给我送点银子啊。”
孔佑没有应声,情绪却渐渐平复。
他很少失去控制,每次都是在她面前,褪去伪装,变回那个七岁的孩子。
“或者,”沈连翘又道,“等良家的人来了,咱们合起伙来骗他们,讹一笔银子……”
沈连翘还要说下去,然而一直躺着的孔佑忽然起身,用手指盖住了沈连翘的嘴。
“嘘——”他贴着她道,“不要说话。”
晋王刘礼站在树林边缘,看着不远处的驿站。
“他们住在‘乙卯’号房。”
随从夜崖低声禀报道。
刘礼静静地听着,许久没有说话。
虽然是夏天,夜里却有些冷。
如同十六年前的那个夜晚,冰冷得如同深秋。
他感觉自己还是那个七岁的孩子,陪父王站在树林里,看着驿站。
“阿礼,”父王的声音很清冽,像是碎开的冰,“你看,这是火箭。蘸过火油的布团绑在箭上,射过去,能燃起很漂亮的大火。”
“父王,”那时候他问,“可是兄长,还有太子殿下,还有阿敬,都在驿站里啊。”
父王缓缓摇着头,扶住他的手,举起弓箭,瞄准对面二楼的房间。
“不,”父王的声音热气腾腾喷在他脸上,带着无法抗拒的力量,“在驿站里的,是你的前程。你若是本王的儿子,就不要怂。站直,父王帮你瞄准。”
多年以后,当改名换姓的兄长出现在他眼前,绝对想不到,十六年前的第一支箭,是他射的。
所以他早就没有回头路。
早就是夜色里的一滴墨。
“夜崖,”刘礼道,“进去时,记得高喊诛杀逆贼。刀快一些,别让他们……太疼。”
这是他唯一能为兄长做的了。
“你说得对,”夜崖已经没入暗夜,刘礼看着对面,苦笑道,“她是你的。”
说完这句话,他忽然觉得身体被抽空了力气。
刘礼跪在地上,对着驿站的方向,磕了一个头。
“兄长,”他闻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哽咽道,“下一辈子,我来做你的兄长。”
一串泪珠坠入泥土,很快便消失不见了。
驿站那里,响起嘈杂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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