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儒平听他贫嘴,气笑了,他道,“你也有脸说,但凡你有琮琮一半,我都能省点心。或者你像琛琛一样读书治学,我也算了,你看看你,你们兄弟三个里,就你最让人操心。”
叶墨珲道,“爷爷,人老了是要有点事做,不操点心,容易大脑退化,你以前管家国大事,现在管家中大事,要是家里没事,你不得闲得慌?”
叶儒平听了这话,冷笑道,“那我还要谢谢你了?为了让我这老头子不得老年痴呆,你故意不学好?”
叶墨珲道,“我也没那么伟大。”
叶儒平气得问了一句,“小混蛋,你爸妈造了什么孽,生了你这么个讨债的?”
叶墨珲道,“这你要问他俩了,我那时候还不懂人事。”
叶儒平被他气的,直接道,“你闭嘴。”
叶墨珲默默闭嘴想,自己这不是彩衣娱亲,博爷爷一笑么。
他这个孙子,当的可真孙子。
爷孙俩坐在槐树下,院子里的石桌上摆着茶具,叶墨珲被要求闭嘴,只能帮爷爷泡茶。
别人家都是爷爷泡的茶,有一种味道叫做家,他们家是他泡茶给爷爷喝,爷爷还嫌他动作浮夸。
叶儒平问他,“你这次报名下基层,是因为这阵子在部里待得不得志?”
叶墨珲想,刚刚还让他闭嘴呢,这会儿又问这种送命题,回答是或不是都会得到一番数落,他决定继续遵照爷爷指示,认真闭嘴。
为叶儒平泡了茶,叶墨珲端着笑脸恭请老爷子喝茶。
叶儒平道,“回话呀,刚刚牙尖嘴利的,怎么这会儿哑巴啦?”
叶墨珲道,“您不是让我闭嘴吗?”
叶儒平哼了一声道,“我要是让你别呼吸了,你是不是能憋死自己?”
叶墨珲道,“那倒是不能。”
叶儒平瞪了他一眼,接了茶,喝了一口。
叶墨珲这才认真回道,“也不是说不得志,只能说以前几任领导做人做事都太周到了,突然来了个不是这样的,还没调整过来。”
叶儒平听他这么说,才顺了气,祖孙二人倒是认真地说起了话来。
叶儒平道,“人和人之间,关键在于比较。也许你再换个地方,又会觉得现在这位,也有他的过人之处。”
叶墨珲的确也曾这么想过,说了声,“是。”
叶儒平继续道,“当然,他原来在地方上,当过重要单位的一把手,什么事都是自己说了算,手上权力很大,忽然到了部里,当一个处长,连中层干部都不是了,这当中有落差,也是正常的。”
叶墨珲点了点头,他道,“我一直在尽量配合他。”
叶儒平却道,“不是尽量,而是必须配合他,这是你的本分,你的工作。”
叶墨珲应了声是。
反正他爷爷已经站在那么高的位置上了,人生赢家,说出来的都是道理,不是也是。
叶儒平同他说起自己当年的一段经历,算是老生常谈,叶墨珲也听了很多次了,他挠了挠耳朵。
当年那场运动中,叶儒平被贬谪赋闲的日子,叶墨珲是没有见过的,但父亲叔伯都是亲历了的。
叶儒平道,“人啊,要坚持正道,但更要明白什么是正道。到了我这个年纪,也不敢说我明白了正道,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但知易行难,你的路,还很长啊。”
同爷爷说话,大道理一筐又一筐。
道理是那么个道理。
听在不孝孙的耳里,就是有点不太讨喜。
他又挠了挠耳朵。
叶儒平问他,“你耳朵怎么了?”
叶墨珲说,“金箍棒落里面了。”
叶儒平就知道他没听,气呼呼地哼了一声。
叶儒平喝了一盅茶,叶墨珲又为他满上了。
明月东升,素月分辉,夜幕渐展。
南风漫起,伴着繁花香气,仿似可解百愠。
保姆开了灯,暖黄色的光落进了杯中。
叶儒平喝了茶,示意不再续了,放下茶盅,半阖着眼,双手拢着,搁在身前,感受着渐暖的风。
他忽然感慨道,“时间真快呀,我退休也都12年啦。”
叶墨珲说,“我离退休还有27年。”
叶儒平说,“别的账不会算,这笔账倒是门清。”
叶墨珲收拾起了茶具,嘿嘿笑了一声。
叶儒平拍了他一把道,“小猴子真是出息了,你到底什么时候能像点样子?”
叶墨珲道,“我哪儿不像样了?我这么帅。”
叶儒平拿他没辙,只说了句,“造孽!”
叶墨珲收起了玩笑,对叶儒平道,“爷爷,大道理我都明白。其实我也不想每天看那些枯燥无味的材料,写一些空洞无物的报告。张恕去了北宁,我其实挺羡慕的,所以才会报名。”
叶儒平听他终于说人话了,微微颔首道,“过年时候,他爸来看我,当时我就在想,你也该和他一样下去看看。他这个级别,下去当个镇长,锻炼锻炼,倒是正好。不像你,你啊,这些年也没和盂兰正正经经过日子,我们又不放心你下去,耽误到现在,倒是错过了最好的时机啊。”
好么,难怪过年时候,他老爹找他谈话那么暴怒,罪魁祸首找到了,可不正是自家爷爷嘛。
他老爹这么个爹不疼娘不爱的万年老二,偏生生了他这么一个不成器的,在他家爷爷面前总有些抬不起头来。
可怜他爹,教子无方,真是可悲可叹呐!
叶墨珲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道,“我觉得不算晚。”
叶儒平叹了一声道,“是啊,该经历的,总要经历的,该补的课,一课都不会少。既然下去了,就去挑担子,越是别人干不成的,你就得试着干,只有这样,才能成长啊。”
叶墨珲听老和尚又要开始念经了,拼命点头,心里说,是是是,行行行,好好好,你老人家官那么大,说什么都对。
终于,叶儒平站起了身来道,“走吧,你大伯该来了,一起吃个饭。”
来人的确是他大伯叶煦钧。
虽然已经退到人大了,但是资历深,对于家中子侄的事业安排,要出面关照,自是容易的。
只怕这次他报名去基层,爷爷又想给他人为设置点障碍了。
果不其然的,叶煦钧说,已经征求过叶墨珲父亲叶煦铤的意见了,这次下放的地方都是发达城市,但当前大力推进中部崛起,繁都市的发展被国家提到更高的战略位置,所以和组织部商量了,想安排他去繁都。
所以,今天宋修和来,不单纯只是见面,而是早已定下了。
叶墨珲觉得自己被安排的明明白白。
他看着自己面前的碗,发了会儿愣。
叶煦钧道,“你父亲曾长期在繁都任职,这几年,对繁都的定位更清晰了,成了中部最重要的城市之一,发展还有后劲,你过去尚有可为,所以我们也综合考虑,想安排你去那里。”
叶墨珲其实并不是个权力欲望很强的人,也不像叶懋琮,以经世济国为己任。
他只想做一个普通人,只是有时候命运把他推到那个位置上,让他不得不应对而已。
比如在乍德的时候,因为实在太苦了,很少有人愿意驻外去那样贫穷落后的国家,他才提拔起来,被派了过去。
吃着饭,听着叶煦钧和叶儒平一左一右的教诲,他数着面前的米粒,不由得想:随他们去吧,他们开心就好,过阵子他们就算想给他灌输大道理,也逮不着人了。
此刻,是家人相处的温情时分。
只是他们表达亲情的方式,不太近人情而已。
这顿饭吃完,叶墨珲知道自己派去繁都的事情,基本上是板上钉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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