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泳思皱眉道,“你什么意思?你不想来就说,不要阴阳怪气的。”
黎沐风深吸了口气,重新拿起筷子继续吃饭。
这周,原本已经和区政府签了合作协议的嵘生集团爆出丑闻,由于高负债、高杠杆,目前St嵘生收到证券交易所决定终止上市交易的告知。
嵘生退市,债务违约,自然不可能再来渤江拿地。
而周善民又坚持不同意让龙腾和渤投继续开发,事情就僵持在了那里。
龙腾好歹是上市公司,在繁都也是排名前三的地产商,但周善民既然已经明着说不答应了,那自然要坚持到底,否则他一个区委书记,面子往哪儿搁?
这阵子,周善民和卫仆东之间的分歧更严重了。
周善民想要成立科创专项基金,让区政府拿1个亿出来设立基金。
可区政府早就债台高筑,新一期债务到期,还债都有困难。
周善民却不管这些,非咬定了要设立专项资金。
和卫仆东之间不合,让周善民谋划着要安排一个听话的财政局长。
只是周善民工作经历单一,一时倒也没有合适的人选。
周善民也不好意思为了一点点小事频繁去请示自己的贵人领导陆芝林,又怕因为嵘生的事情,无法向陆芝林交代,所以就把这些事情都搁置着了。
但搁置着,问题也没有解决,所以这阵子周善民往往为了一点点小事就大发雷霆。
首当其冲,遭罪的就是黎沐风了。
上班在单位里挨骂,回到家,还要被家人挤兑,这让他的心情自然是好不了半点。
他没吃几口就放下筷子不吃了。
黄泳思板着脸,自顾自吃饭。
浪费了一桌好菜。
黄泳思吃着吃着,想着他刚才说的话,突然委屈地哭了起来。
黎沐风看向她,又不免心下歉疚。
他知道自己也是在迁怒,放柔了声音说,“我是真的觉得孩子挑食不好。”
黄泳思的眼泪落在汤碗里,闷着头,不说话。
她突然问,“你是不是想她了?”
黎沐风一愣,问,“你说谁?”
黄泳思吐出了两个字,“祝玫。”
黎沐风心里一抽,张了张嘴,但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过了会儿,他才问,“你干嘛突然提她?”
黄泳思道,“自从年头上她加进了班级群以后,你就不正常了。”
黎沐风皱了皱眉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黄泳思放下了碗筷,擦了擦眼泪道,“不然你让我怎么想?难得回来一次,却挑三拣四。你对我家到底是有多少的不满意?我们家没有亏欠你,我爸妈也没有亏待你!”
黎沐风解释道,“我不是在挑剔,我是真的觉得这样不好,孩子不能一直这样惯着。”
黄泳思道,“那你的意思都是我的错吗?我不上班吗?我不赚钱吗?就你那些工资够养我们一家吗?我爸妈每年还贴补我们很多钱,你妈又给过我们什么呢?你爸就更不提了。”
黎沐风道,“你为什么要说这些?”
黄泳思道,“难道不是吗?我觉得你这个人没良心!”
黎沐风深吸了一口气。
他说,“我只是在说轩轩的教育,你为什么要想那么多无关的事。”
黄泳思道,“哪里无关了?你不就是不满意吗?既然这样,那么你去找那个人,你不就是放不下她吗?!”
说到这里,黄泳思越说越激动,拿起了包就打算走。
黎沐风站起身,拉住了她道,“你能不能冷静一点?我们好好谈一谈。”
黄泳思脸上,除了愤怒,还有伤心。
黎沐风叹息一声,抱住了她道,“你是我老婆啊,你为什么要去想那些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黄泳思忽然问,“如果她回来工作了呢,如果她回到繁都来了呢?你是不是会选择抛弃我,跟他在一起?”
黎沐风说,“不可能的事。”
黄泳思冷笑一声道,“有什么不可能的?你有多爱她,我难道没见过吗?”
黎沐风道,“这事情都过去多久了?能不能不要总是揪着过去的事不放?”
黄泳思甩开手道,“那你不要理我好了。”
黎沐风却拉着她说,“别无理取闹了好不好?难得一家人吃饭,非要这样吗?”
黄泳思道,“先挑剔的人是你。”
黎沐风问,“我挑剔什么了呢?”
黄泳思道,“你觉得我爸妈带孩子带得不好,找你妈去呀!”
黎沐风忍了又忍,最终不说话了。
黄泳思拿着包出了包房门,看到轩轩由自己父母陪着,站在门口,却不进来,知道他们已经听了一会儿了。
她的眼泪又夺眶而出,一边擦一边说,“不吃了,我们回去吧。”
严淑看了一眼跟在她身后的黎沐风道,“不要浪费啊,你还没吃呢,我们打包回去吧。”
黎沐风对他们道,“我一会儿先去一下月兰城,你们——”
还没说完,黄泳思就说,“你去忙你的吧,我们还要逛逛,一会儿自己回去。你要是不回来,说一声就行了。”
说着,自顾自去叫服务员打包,买单去了。
黎沐风不想当着儿子的面再争吵,只说,“我去完月兰城办好事情就回来。”
黄泳思理都不理他。
丈人和丈母娘也没什么表示。
只有儿子轩轩说,“爸爸,那你早点回来哦。”
黎沐风笑了笑,摸了摸儿子的头,又抬头看向妻子。
见妻子依然不理他,终于不再等,转身就走了。
可他一走,黄泳思就哭了起来。
严淑和轩轩都过去抱她,黄博达在一旁唉声叹气。
黎沐风上了车就打电话问丁东杰在哪儿。
丁东杰说他正在赶往月兰城的路上,黎沐风于是也开车过去,两个人碰了面。
丁东杰把两个装着土特产的礼盒往黎沐风车上放,黎沐风打开后备箱,却是满的。
他说,“东西都还没来得及收,我拆开来放吧。”
丁东杰一惊,说,“那就放前面吧。”
黎沐风已然明白了,说,“没关系的,拆开来往空的位置塞就行了,我一会儿还要回去接老婆孩子呢,他们不方便坐。”
丁东杰于是看着黎沐风把箱子打开。里面除了一些水果,还有一个袋子。
黎沐风故意拿出那个袋子,问丁东杰,“这是什么?”
一边说,他一边打开那个袋子。
里面是两捆百元钞票。
那就是两万元了。
黎沐风抬眼,看了一眼丁东杰身后的摄像头,对他道,“东杰,我们也这么多年朋友了,你这不是害我吗?”
丁东杰道,“领导,我怎么能害你呢?”
黎沐风故意拿着那一沓钞票问,“你这不是害我是什么?”受贿起刑一万,他丁东杰难道不知道?
黎沐风道,“你的意思我知道。这份心意我收了,我这儿还有一瓶酒,你拿回去喝。我会帮你在领导面前说两句的,但这件事情我做不了主。”
黎沐风说着,把土特产收了,又从车上拿了一个红酒礼盒给他,随后把钱塞回到了他手里,当着他的面,关上了后备箱。
丁东杰一手提着红酒,一手拿着钱,好不尴尬。
黎沐风建议道,“你现在该想的是如何让上面领导去和他说。”
丁东杰问,“你的意思是找张主席?”
黎沐风笑了笑道,“你可以试试看。”
连门路都没找对的蠢人,他实在是想帮也帮不了。
黎沐风打发了丁东杰,回家的路上,只觉得无比疲惫。
原本是不会想起祝玫的,可因为黄泳思先前的一番提醒,此刻,他反而有些想念祝玫了。
然而,那根本不是黄泳思所想的那样。
他忙于工作都来不及,怎么会去长久惦念前女友。
可是,突然被提起了前女友,又让他情难自控地惦念了起来。
但其实,就算是和祝玫结了婚,婚后只怕比现在更一地鸡毛吧。
分手已然是结局,多思无益。
他打开了车载蓝牙,连了手机,用手机App,播放音乐。
却没有一首歌能唱出他此刻的心情。
到了家,他在车里坐了一会儿,下车,把后备箱的特产提回家。
黄泳思见他回来了,只是冷着脸,催着儿子去洗澡睡觉。
他把特产提到了阳台放下,然后回到书房里,关了门,看了会儿书。
但一页未翻,只听着外面的响动。
黄泳思忙碌完,也洗了澡,陪儿子睡了。
黎沐风这才开了书房的门,去洗漱。
吹完头发,他推了房门,灯还未关,黄泳思在给儿子讲故事。
轩轩问,“爸爸,你能给我讲个故事么?”
黄泳思板着脸,放下书,自己先躺上床玩手机了。
黎沐风接了书,上了床,给轩轩讲了故事,关了灯,哄他睡着了,才伸手,拍了拍黄泳思。
黄泳思不理他。
黎沐风道,“前天碰到你们董事长,他说调整了分工,你开始分管酒店业务了?”
黄泳思仍然不答。
黎沐风道,“如果有困难,你跟我说。”
说完这句,他翻过身去,准备睡了。
可没一会儿,就传来了黄泳思的抽泣声。
黎沐风叹息一声,他越过儿子,伸手,轻轻拍着她的背。
黄泳思哭得沉闷。
黎沐风只是无声地安慰。
黄泳思哽咽着道,“我以为你根本不在乎我。”
黎沐风说,“怎么会呢?你是我的妻子啊。”
黄泳思却说,“我不要你对我只是出于夫妻责任,我希望你爱我。”
什么是爱呢?
难道亲情不是爱吗?
黎沐风不说话。
黄泳思吸了吸鼻子说,“其实我听说今天丁东杰找你,就是想让你帮着跟他说说,让财政给我们拨点钱。可是每次都是这样,你总是不回答,好像我说了什么笑话。”
黎沐风听了,说,“不是这么回事,你们公司的事,找丁东杰有什么用?”
黄泳思问,“他不是财政局的吗?”
黎沐风道,“那也不是说拨就拨的,找人也得找对人才行啊。你们公司的项目,每年是通过渤投集团发包的,剩下的拨款都是通过国资委,走国资委的账户,你找财政没用。”
黄泳思讷讷道,“我不是不懂么?韦董说要想办法筹点钱,工资都快发不出来了,现在让我分管酒店,我怕管不好。”
黎沐风应了声道,“是啊,我当时就说了,你适合做行政,不适合做业务,但他也有他的理由。”
黄泳思问,“什么理由?”
黎沐风叹气,问,“不生气了么?不生气了我就告诉你。”
黄泳思一听更气了,她说,“你怎么威胁我呢?”
黎沐风也笑了,“谁愿意回到家还看脸色啊,你不生气,我日子就能好过一半。”
黄泳思问,“真的么?”
黎沐风应了声道,“是啊。”
黄泳思问,“为什么是一半?”
黎沐风道,“上班能好过么?”
黄泳思终于是笑了。
她问,“今年指标要是完不成怎么办?”
黎沐风道,“不就是想让卞祖德给你们发两个单子做做么?”
黄泳思说,“不止,这些年我们运营的那些商业体,都是在亏钱,明年估计就得关门。”
黎沐风道,“知道了,我请商贸委帮你们推荐一些商业公司,其实找叶墨珲更方便,他商贸部下来的,资源更多。”
黄泳思想了想说,“还是不要了。”
黎沐风奇怪问,“为什么?”
黄泳思道,“唉,我总觉得,他都副处了,你才正科,去找他不好吧?”
黎沐风一愣,倒是没明白为什么。
黄泳思问,“你会不会觉得低他一等?”
黎沐风这下倒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且不说叶墨珲比他年长,就说如果因为自己职位低,就不敢去沟通,那他这个区委办主任可真是寸步难行了。
在黄泳思看来,面子比天大。
可他在官场这么多年,早就明白面子是最无用的东西。
他说,“不会,他也有用得上我的地方。”
黄泳思问,“是吗?”
黎沐风很很肯定地说是,倒是记得前几天赵大志说了,两个小区的房屋开裂已经开始修缮了。
他顺势给叶墨珲发了消息告知。
叶墨珲很快回复了一句感谢的话。
见他又在发消息,黄泳思推了推他说,“说嘛,为什么?”
黎沐风道,“我毕竟在渤江待了快十年了。”
黄泳思问,“可他是副区长啊,一句话下去下面还能不办吗?”
黎沐风说,“哪儿有那么容易?阳奉阴违的事还少吗?”
黄泳思道,“但他是叶家人啊,他想办什么事办不成?”
黎沐风不想再解释何为价值交换,于是应了声道,“很晚了,早点睡吧。”
黄泳思答应了。
没一会儿,儿子和妻子都睡了。
而黎沐风睁眼看着隐约晃动的纱帘,幻想此刻的夜色。
应是天淡银河垂满地。
夜阑人静的时候,忆起曾经的耳鬓厮磨,难免伤怀。
分手之后常常想,也许黄泳思如今给他的平静生活,是祝玫无法给他的。
她是想要高飞的鸿雁,无法做一只家雀。
但曾经通宵达旦的谈天,也不可再复制了。
忽觉苦情难诉,人生不堪回首,长是人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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