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见相知,命中注定。兄长说,他不忍看他就此消寂,鬼使神差的拿出了那颗灵药。而后的每一次回忆,他都说,他此生都在为别人活着,他做过最合自己心意的决定,便是救了他。”
沈青的眼圈有些红,她突然回想起,紫月门两个背身静默的身影,是多么的隐忍和无奈。
韩子默服了药很快就好起来,脸上有了颜色,眼里有了光。他下地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走到书桌旁执笔,问紫月离,
“君呼何名?”
“兄长本意想隐藏自己的姓名,可是面对他坦然的目光,兄长竟然难以拒绝。他在纸上写下了‘月离’二字,兄长说,他的字很好看,像他的人一样,行云似水,端雅秀方。”
长久不能下地不能吹风的韩子默,终于又能看日出日落,看云卷云舒,看身边站的那个人。
是感念他的救命之恩吗?
每当看他通身儒雅清秀的模样,看见他递过来的眼神,感受到心里温热的跳动,韩子默清清楚楚的知道,不只恩情,不止友情。
“兄长形容他,很豁达,很随心,很真实。他们有很多共同的志趣爱好,音律,两个人诗词,茶道,棋术……兄长虽聪慧,其实那时对经商尚不算精通,但是韩掌门生于商贾之家,对于商营的见解和眼光独到,对兄长更是知无不言倾囊相授。兄长在何川过了一段最自在无拘的日子,甚至快要忘了自己是谁……”
两个人相携出去看戏看话本,看这世俗的情情爱爱,又守着各自的底线,又或者畏惧俗世眼光,默契的都没有开口。
年值荒乱,饿殍满地,世事艰辛,两人便生出了还大荒太平的豪情壮志。韩子默不再满足于商贾凡俗,他想与他并行站在一起,一起修行一起救世。
可在某一日,紫月离收到了门内家信,他在外耽搁许久,年仅十四的弟弟被逼迫,只能躲在暗室瑟缩不出。
韩子默把他的犹豫不决看在了眼里。那一天,他们大吵了一架。
“他们吵了什么?是不是师父不想让他走?”
紫月寒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那时候的我孤僻无助,兄长是为了我,才陷入了两难。二人这十一年虽有通信,却没再见过一面。”
“所以说,这次英雄会,是他们分别十一年后第一次见面?”
紫月寒点了点头,那时两人流连在彼此身上的目光该是多么的克制,虽念不能守,虽思不能言。
“再纯净的东西也要经过世俗的清沥,原本这只是一桩秘事。可几年前不知道为何,这个秘闻不胫而走,大肆渲染。亏的兄长雷霆手段,免却了旁人对流溯门的骚扰,保留了韩掌门的清正骄傲。”
“原来,紫月门主并非无心,倒是我一直只为师父抱不平。”
紫月寒轻笑,“我兄长在你心里那么不堪吗?”
沈青吐了吐舌头,“天下第一门的门主,稳坐十余年,难道仅凭以德服人吗?我以为他身居高位,早就淡忘了……”
紫月寒低下了头,“他有他的不得已。他十几年的念想,不过是为我挣得一个太平光景,卸担归隐。说到底,还是我拖累了他。”
沈青扭头默默的看着紫月寒,原来家族大门也有着说不尽的心酸。
想想他幼时无父无母,叔父不慈,若没的坚忍意志,想必也打磨不出这样的锋利。便是高寒背后,才塑就了这孤独难亲的性子。所以“翊”名改“寒”字,再没了一飞冲天的自由和心性。
“如今天下依然腐乱,门内暗涌频起。兄长不敢擅自离去,可我知道,若韩掌门肯点头,他会平了一切去履诺……”
“可师父的倔强,何尝不是在用疏离守护他的声名呢……”
……
韩子默坐回了桌旁,慢慢端起了那杯茶,回忆起了他们最后的,那次争吵。
“离君心有天下,有绝世之才,紫月门百年清名,岂能因为我而埋没?你应该回去!”
“可我不想!日日人前谄媚,假笑,算计,你知道我有多厌恶……子默,我们一起归隐,好不好?”
“那你幼弟呢?你已经失去了一个弟弟,你母亲临终嘱托,都忘了吗?”
紫月离心冷的捂住了双眼,“是啊,我不能丢下翊儿一个人……可我,也不想丢下你。”
“子默,不然你随我回去……”紫月离那时应是放下了所有骄傲,带了一丝恳求。
“回去?以何身份?我尚有双亲,还有江儿……”韩子默怔怔的看着他。
紫月离随即苦笑一声,“是啊,我如今两手空空,护不得翊儿,何谈护你……”
韩子默看着紫月离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一片绞痛,他沉默了良久,翕动嘴唇,说道,
“其实萍水相逢,我多是感念你的救命之恩。少年懵懂,有些东西可能看不太分明。不若就此分开,初心凉透,兴许便……桥归桥,路归路。”
紫月离放开双手,通红的眼里满是质疑,高声问道,“恩情?懵懂??韩子默,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韩子默咽下喉头苦涩,轻轻一哂,“我虽平庸,亦有傲骨,我承不起那世俗眼光。”
“所以,到现在……你才怕了?”
“对,我怕了!我还有双亲,我还要给他们留后……”韩子默决绝的转过身去,不敢看他。
紫月离无言的看着他的背影,看了很久很久。
等韩子默感到后悔再回过头来时,紫月离已经走了。
桌上一张字笺,“十年之期,你若未娶,便等我来。”
红叶又红了几回,月亮又圆了几遭,人已中年,连思念都不能说的那样有口无心了。紫月门地位显赫,流溯门融融其乐,十年已过,他没有娶,他却没有来。
……
老松树下,沈青抵着树干,慢慢的消化师父的故事。
“可能情意深种时,人便不再只想着厮守,而是能让他一世无忧。”
紫月寒心底一抖,忍不住转过头来,面向了沈青的方向。对面的眼睛目光灼灼,皆是他云若风清的样子。
古树之下,紫月寒系在眼睛上的白绫随风而动,有那么一瞬,他感觉似乎有光透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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