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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宴酣之乐 (第2/2页)

,喝酒赶上喝水了。傅大哥,你吃你的,别放筷子呀,来,吃菜。”说着,又要给傅家庄夹菜。

    傅家庄忙拿起筷子:“我自己来。”夹了一口菜,“嫂子,你还是叫我名字吧。”

    “那不行,我喜欢叫你傅大哥。”刘曼丽盯着傅家庄,“傅大哥长得……太周正了,浓眉大眼高鼻梁,两片嘴唇也是肉嘟嘟的不厚不簿,再配上你这黑漆漆、油亮亮的胡子茬,哎呀简直了……”下意识地抬起身子,伸手要来摸。

    本来就被说得脸红脖子粗的傅家庄慌乱地向后躲着,看到刘曼丽的衣襟落进菜里,指着:“嫂子……”

    刘曼丽低头:“傅大哥真是细心人。”坐回去,抓起抹布擦着衣襟,又抬头说,“原来,我最烦男人留胡子,脏了吧叽埋了咕汰,可傅大哥一留那真是不一样,哎呀简直了……”

    傅家庄尴尬地摸着自己的胡子,高大霞听不下去了,重重地咳嗽了两声。

    高守平看看墙上的挂钟,对高大霞说:“姐,你们慢慢吃吧,我还得去茶庄印传单。”

    “守平,我跟你去。”傅家庄说着,想要下地。

    “不用,你就住在这里,这是李书记交代的任务。”高守平摁住傅家庄。

    “对呀,炕都给你烧好了。”刘曼丽拉住傅家庄,“守平你去吧,傅大哥交给我了。”

    高守平望向高大霞:“姐,我走了。”

    高大霞看了眼已经有了些醉意的傅家庄和刘曼丽,随着高守平一道出了屋。高守平见高大霞还拉着脸,就劝道:“姐,你别老呛着傅哥,赶上仇人相见了。”

    “我看不惯他那一身臭毛病。”

    “你老欺负人家,人家可没少夸你。”

    “他会夸我?”高大霞冷笑。

    “可不,他说你是最厉害的……”高守平顿了顿,“女特务。”

    高大霞急了:“女特务?这能叫夸?多难听啊!”

    “他那时候还把你当坏人,这是夸你厉害呀。姐,你老这么对傅哥,往后我还怎么找人家教我革命本事呀。”

    “他的本事,你姐都会,不用他教。”

    “你别嘴硬了,人家可是在苏联学过大本事的人。要不,嫂子能对他这么好?”

    “拉倒吧,嫂子今晚彪得不轻,我都看不过去眼了。”高大霞撇嘴。

    “这些年嫂子一个人在家,肯定孤单,冷不丁来个人,她想多说说话,也正常。”

    高大霞看着高守平,笑了起来:“臭小子,还挺替嫂子着想的。行了,快去吧。大连刚光复,街上不太平,你自己多长点精神头儿啊。”

    高守平抱了一下高大霞,跑出了院子。高大霞关上院门,回身走了几步,想起锅里还煮着海螺,转身朝厨房走去。

    甄精细今晚可算是赴了海螺宴,正吃在兴头上,外面传来脚步声,他忙盖上锅盖藏到碗柜后。高大霞进来,揭开大锅抽了抽鼻子,自语着:“还好,锅没?干。”说着,拿过旁边的笊篱,将一锅海螺盛进瓷盆里,端着走了。

    阴影下,甄精细悠长地打了个饱嗝。

    高大霞把一盆海螺放在桌上,刘曼丽抓起一个递给傅家庄:“渤海湾儿的水凉,所以咱大连的海螺也肥,吃起来血受。”

    傅家庄怔了下,扭头望着高大霞:“血受。”

    高大霞板着脸,喝下一杯酒。

    傅家庄接过刘曼丽递过来的海螺,发现是空的,刘曼丽疑惑,又拿起一个,还是空的,又拿起一个,还是空的。

    “怎么回事?”刘曼丽看向高大霞。

    高大霞拿起一个看看,还是空的:“不应该呀。”她自语着。

    “你煮的海螺,你端上来的,空壳拿上来充数啊!”刘曼丽不满地对高大霞亮着手里的一个空壳,“你看,海螺腚都没挑出来,这都是刚吃完的。”

    高大霞听着来气:“一个破海螺,我还用偷着吃?”

    “吃就吃吧,我又没说你,这么多哪。”刘曼丽在瓷盆里扒拉了几下,总算找到一个,挑出螺肉,送到傅家庄眼前。

    傅家庄尴尬地接了过来,冲着高大霞端起酒杯:“你那一大碗喝不了,倒给我点儿。”

    刘曼丽劈手拦住:“她能喝,你喝你的。”

    高大霞赌气地端起碗来,略一犹豫,咕咚咕咚灌下了大半碗。

    “看吧,就说她能喝。”刘曼丽一笑,“来,咱俩再喝点。”

    “逞什么能,你又不会喝。”高大霞抢过刘曼丽的酒盅,“刺锅子,我跟你喝。”

    刘曼丽皱眉:“你给傅哥乱起啥外号?还刺锅子。”

    “刺锅子好。鲜,有营养,你偷着乐吧。”高大霞看了眼傅家庄,把手里的酒喝下。

    “好你自己留着。”刘曼丽转身傅家庄,“傅大哥你别听她瞎扯,刺锅子肉是鲜溜儿,就是浑身长刺,黑不溜秋。”

    “他本来也不白。”高大霞笑着。

    “你知道傅大哥不白?”刘曼丽转头盯着着高大霞,这回换高大霞尴尬起来了。

    “黑就黑吧!”傅家庄举杯,“带刺挺好,那些刺就像一把把匕首和钢刀,直扎敌人的心脏!”

    “你看,人家自己还挺高兴。”高大霞端起面前的半碗酒,又喝了下去,喝完长出了一口气,挑衅似的盯着傅家庄。

    傅家庄也来了胆量,端起面前的一碗酒,也喝了下去,末了把酒碗把桌了上一墩,迷迷瞪瞪地看着高大霞:“下一步,我在大连的工作,还得多靠……你们。”

    “看傅大哥说的,你人都睡到家里来了,还客气啥。”刘曼丽给二人斟酒,“想让高大霞和守平干什么,你吱个声就行,要是不好意思,就告诉我,我让他们去干。”

    “嫂子,我们说工作上的事。”高大霞也隐隐有些上头了,“组织上把我从牡丹江调回来,也是因为我对大连的情况和人头都熟。以后,大连地面上、地面下的事,你还真得多向我求教。”

    “求教你?”刘曼丽不屑,“你领导人家傅大哥啊?”

    “我是说我对大连街熟!”高大霞加重了语气。

    “就是地头蛇呗。”刘曼丽一针见血。

    傅家庄低笑起来。

    “怎么,还不服气啊?”高大霞一拍桌。

    “没有没有。”傅家庄连忙摆手。

    “没有就对了,强龙就是压不过地头蛇!”高大霞端起酒碗,几个呼吸间,又灌下了一碗。

    傅家庄咽了咽唾沫,也喝下了一碗。

    刘曼丽给傅家庄倒着酒:“别说,傅大哥的酒量比守平和他哥都强,他俩顶多也就一瓶盖的量。”

    “我哥的酒量是不行,那是因为他装了一肚子革命道理,没地方搁酒了。”高大霞自顾自添着酒,举起碗,“他俩的酒我喝。”

    傅家庄晕晕乎乎地举起酒碗:“敬你哥!”

    刘曼丽按住傅家庄的手:“不说他,说你,傅大哥怎么没成家呀?”

    傅家庄推开刘曼丽的手:“这些年除了打小鬼子,就是在苏联学习。”

    “你看看人家,心里装得全是大事。”刘曼丽啧声连连,瞥了高大霞一眼。

    “成家也不耽误干大事!”高大霞嚷嚷起来,“这就是借口,是没有人看上他。”

    傅家庄没来得及反驳,刘曼丽倒先激动起来:“那是傅大哥不想找,要是放出话去,聚在后腚的大姑娘不得跟苍蝇似的?到时候赶都赶不走!”

    “像你看见似的。”高大霞不屑。

    “这还用看见?”刘曼丽眉毛朝天一扬,“人就在这摆着。人家是不稀找,你是找不着。”

    “我……”高大霞压住火气,“对,我找不着,他能,他能招一腚苍蝇!”

    “不会说话就闭上嘴。”刘曼丽剜了高大霞一眼,“傅大哥,你说说,想找个什么样的,大连街上我人头熟,给你找个好的。”

    “不着急,不着急。”傅家庄尴尬地摆手。

    “不急可不行,你岁数不小了,不能光革命不找媳妇。刚才大霞那句话说得对,革命不耽误成家,找个好媳妇,革命起来劲头更大。对吧大霞?”

    “你说得都对。”高大霞实在不想招惹刘曼丽了,自顾自喝着闷酒。

    刘曼丽拍了下傅家庄:“傅大哥你看,大霞这是借酒消愁,这么大岁数,说不急是假的。”

    “喝酒就喝酒,别老说没用的。”高大霞一指傅家庄的酒碗,“你老瞅着不喝,相面哪?”

    “就是个酒蒙子。”刘曼丽叹气。

    傅家庄打了个酒嗝,醉醺醺地端起了酒碗:“喝!”

    高大霞更是不甘示弱,一碗酒下肚,张嘴唱起了评戏:“穆桂英我家住在山东,穆柯大寨上有俺的门庭。穆天王他本是我的父,穆龙、穆虎二位长兄。当初俺举家投大宋,我在那天门阵上立下头一功……”

    傅家庄听得兴起,摇头晃脑打着节拍,还不忘叫上一声好。

    “嫂子,拿酒!”一曲唱罢,高大霞把空酒瓶扔在炕上。

    “拉倒吧,那么些酒,傅大哥没喝多少,全灌你肚里去了。”刘曼丽埋怨。

    傅家庄嘿嘿笑着:“我,我没少喝……”

    “刺锅子,这酒好喝吧?”高大霞豪放地过去,揽住了傅家庄的肩膀。

    “好,好喝。”傅家庄舌头打结,“血……血受!”

    两人放声大笑起来。

    “你说,你还能……能不能喝了?”高大霞大力拍着傅家庄。

    傅家庄一拍桌子:“能!”

    “算你是爷们儿!”高大霞一竖大拇指,大叫道。

    傅家庄大着舌头:“你唱的是穆……穆桂英,爷们也给你来……来一段。”

    刘曼丽兴奋起来:“你也来穆桂英?好!”说着,拍起了巴掌。

    高大霞推开傅家庄:“那你来杨宗宝!”

    傅家庄抹了抹嘴,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我来玛琳娜·伊万诺夫娜·茨维塔耶娃!”最后的“娃”字还加了个重音。

    高大霞和刘曼丽面面相觑,刘曼丽的脸色一下子耷拉下来:“娃?你有孩子了?还跟好几个女人?”

    傅家庄没听清刘曼丽说了什么,胡乱地点了点头,扶着墙站稳了身子,清了清嗓子,声音低沉,带着些醉意念道:“我想和你一起生活,在某个小镇,共享无尽的黄昏和绵绵不绝的钟声。”

    他朗诵的是俄罗斯女诗人茨维塔耶娃的那首著名诗歌《我想和你一起生活》,配合着大幅度的手势,倒真有几分俄国诗人的风采。

    刘曼丽听着不明所以,眼圈渐渐泛起泪花来。

    “什么破玩意儿,你想跟谁一起生活?臭不要脸,来,喝酒……”高大霞痴痴笑着,伸手拽倒傅家庄,端着一碗酒送到他嘴边。

    傅家庄喝下酒,意犹未尽地挥了挥手:“还,还没完哪——”又声情并茂地念白起来,“在这个小镇的旅店里,古老时钟敲出的,微弱响声,像时间轻轻滴落。有时候,在黄昏,自顶楼某个房间传来笛声……”

    “吹什么笛子,不好听!”高大霞摇头,“还是喝酒,喝……”

    刘曼丽一把拽倒了高大霞:“喝什么喝?睡觉去!”

    “我还要喝……”高大霞爬起身来。

    “给你个脸啦!”刘曼丽厉声高喊。

    四下里忽然变得安静了,高大霞立时老实了许多,乖巧地坐直了身子,对刘曼丽憨笑着。

    刘曼丽架起高大霞,低声嘟囔:“喝稀饭尿多,喝酒话多,一点儿都没说错。”

    傅家庄摊软在炕上,嘴里还在继续念着诗。

    刘曼丽架着高大霞,进了一肩挑的另一间屋,把她放在炕上,高大霞的一只胳膊还缠在刘曼丽脖子上,一张嘴,扑面而来的全是酒气:“嫂子,我知道你对守平好,你骂我,我不……不生气……”

    “我不听醉话。”刘曼丽拿开高大霞的手,给她放倒,拉过被子盖上。

    “不是醉话,是真话。”高大霞孩子似的踹着被子,“我没醉,我还能唱……唱曲儿,”她清了清嗓子,又唱,“南里反来往南战,那北里乱了是我去平……”唱了没几句。鼾声轻起。

    刘曼丽又给她盖好被子,指着睡过去的高大霞:“高大霞呀高大霞,你给我丢老人了!”

    刘曼丽给高大霞挂上窗帘,摸着黑回到客房,傅家庄已经歪着身子睡过去了,刘曼再说收拾起炕上的桌子,从躺柜里抱出一床新被,轻手轻脚盖在傅家庄身上,嘴里犹自低声喃喃起来:“傅大哥,我知道你没跟我唠够,都是高大霞搅和的,要不然,咱俩还能多说说话。行啊,往后有的是空儿,咱俩再唠啊。今晚,你先睡个好觉,这新被子,还是我给大霞准备的嫁妆哪,你先盖着吧,她一时半会用不上。”

    刘曼丽关了灯,月光透过窗户照在傅家庄脸上,她静静打量着他年轻的脸庞,眼里现出忧郁的伤感,低声责问着傅家庄:“你怎么能有孩子了?你不是说没结婚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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