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和蒋翼、方明雨、钟念慈、蓝亦菲、庄远、郭靖、关超……我们这一拨小孩出生成长的家。
在被简称为“厂里”的地方,我们的父母自二十几岁毕业后,便从国内不同的城市聚齐至此,参加工作、恋爱安家、生儿育女。
我们是他们的子女,我们在子弟医院出生,在子弟托儿所上幼儿园,在子弟学校念书。我们这一届,有七十八个小孩子,从幼儿园到初中毕业,至少会做十五年的同学。
虽然数量比不上市里两个班级,可这一个年级里就有一个念慈,有一个郭靖。你知道当初八三版射雕有多风靡了。然而这些被冠以大侠名字的小孩子们还有一个称呼:“子弟”。
子弟是怎样一个概念呢?
家长来自同一背景,或者隶属于某一机构,子女一般就被称为这个机构的子弟。那个年代,围绕一个大型国有企业,会建立一个卫星城,我们这些航天城子弟们便跟随着家长在这小小气候中生活。
卫星城由厂区和家属区组成,厂区高耸的烟囱里常年冒着雪白的水蒸气,是父母工作的地方,而小小的家属区则更是五脏俱全:商场、市场、电影院、医院、露天和包含大型水上设施的室内体育场各一个,当然还有一家幼儿园和一所九年义务制教育的学校。
学校不大,但是语数外德智体美劳各种科目无一缺席。老师都是精挑细选的师范高材生,教学质量高得连市重点也无法企及,在其间念书的全部是厂里子弟。
父母一起工作,孩子一起念书,小小卫星城仿佛世外桃源,有着自己特立独行的温馨气候。
我的父母是当年建厂的第一批职工,他们22岁入厂相识,24岁结婚,25岁做了爸爸妈妈。
蒋翼的爸妈也是一样。
而过了夏天,我和蒋翼,还有身世背景一样的同学们即将升入小学二年级。
按照厂里的规定,独生子女升二年级,或者父母年满三十二岁便可以分一套两居室。这一年,是我们这一届的分房年,已经有三栋清水楼房刚刚落成。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暑假过后,我和许多同班同学将成为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邻居。
蒋翼家和我家早早就定了同一栋楼,那栋后来被叫做13号楼的筒子楼,四层1号的两居室,在之后十几年,都是我的家。
而就是在这一天晚上,我边吃蒋翼奶奶亲手腌的红肠,边听家长们第一次谈论起了这个地方。
蒋翼妈说:“咱们家定四层3号。你和瀛子以后一起上下学,也有个照应。”
“是她忘带作业的时候我能给她回家取吧。”
“你没有忘带东西的时候么?”
“还真没有!疼啊!妈你别老打我后脑勺。”
我吃饱了饭,满不在乎抹了抹嘴巴,站起来就要往外跑。
我妈一声叫住:“黄瀛子你作业写完了么?”
“写完了。”
“给我拿来看。”
我心里一抖站住,脚尖戳地:“语文写完了。”
“数学呢?”
我余光看向蒋翼,他边吃饭边回了一句:“写完了,都在写字台上。”
蒋翼妈笑了一声:“你倒比瀛子还知道。”
“我给她检查来着。”
我妈问:“检查还是替写?”
“检查……”
蒋翼妈:“那你上周的小作文也是瀛子给你检查的?”
“不、不是!”我俩异口同声。
“黄瀛子你给我回来,坐好!”
我妈放下筷子,一副要跟我俩深谈的架势,“你俩可真行啊,再不好好管管你俩明天就要上房揭瓦了。上课不好好听讲,合伙欺负同学,还敢互相替写作业?”
蒋翼妈问:“蒋翼你比瀛子大,我之前怎么跟你说的?哥哥要有哥哥的样子,怎么能带着妹妹这么做?”
蒋翼耷拉着脑袋:“我没……”
我妈说:“那就是黄瀛子的主意了。行,从明天起,黄瀛子放学就回家,别再往外疯跑。暑假也甭去奶奶家了,留在厂里我给你找个学英语的班上课。”
我一听就急了:“我才不上课,我都定好了的!奶奶都说要来接我了,而且、而且,替写作业才不是我的主意。”
三个大人忍笑互看一眼:“还是替写了。”
蒋翼妈勉强板住脸问:“那就是蒋翼的主意?”
“……对,是我的主意。”蒋翼生无可恋瞪了我一眼,“我求她帮我写作文,还求她说要替她写数学作业,都是我要做的。”
两个妈妈又气又笑。
我爸摸蒋翼的脑袋:“够义气。”
蒋翼嘟囔一句:“我也想去奶奶家。”
“你得留在家上奥数班,黄叔每个礼拜都给你做锅包肉。”
“……那行。”
被爸妈放过一马,我倒是有点委屈:“今天也不怪我俩,是刘鑫先说郭靖妈妈没工作,还说他们家都是穷鬼,我才上课怼他的,才没欺负他。”
“怼他都是轻的。”蒋翼也气呼呼,“要不是上课了我和郭靖就揍他了。”
家长们互看了一眼,神色缓和。蒋翼妈说:“一码是一码,他那么说不对,可你俩也不能上课接话,怼同学,更不能打人。”
“哦……”
我可怜兮兮地问我妈:“那我能去奶奶家么?”
我妈问:“之后还上课接话么?”
“不接了不接了!”
“还让蒋翼替你写作业么?”
“再不让了!”
“今天的数学作业怎么办?”
“一会儿就去重新写!”
我妈抿嘴笑,“行吧,这个状态保持到期末,就让你去奶奶家。”
“噢耶!”我蹦蹦跳跳拉着蒋翼往屋里扯,“走走走,把我的作业本拿出来。”
“你自己去写,蒋翼还没吃完饭。”我妈想喝住我,蒋翼踉跄着放了筷子,“吃饱了,黄瀛子你别拽我衣服……”
我俩跌跌撞撞地进了屋,蒋大爷扯开我的手,在写字台对面坐下,讨价还价:“今天可是所有黑锅都我背了,你怎么报答我?”
我咬着笔杆,努力蹙着眉头消化应用题的题面:“我从奶奶家回来的时候把我二叔的望远镜给你拿回来。”
“行!”
“那我以后忘带作业你给不给我回家拿?”我抬头,得寸进尺。
为了望远镜,蒋翼丧权辱国,“给你拿。”
“说定了?”
“说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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