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遗弃的孩子?
一个终于可以放飞自我的孩子?
下午两点多我骑自行车出门去药店。这是我的习惯,出门办事只要路程不是太远,我都选择骑车。我很喜欢我家门口的那条街,优雅宽阔,行人甚少,路两边有我喜欢的树,它们有细长多肉的叶。我好像是在那一刻才反应过来,我晚上就要飞了,去到我向往很久的远方,我的家乡。它是否和我想像中完全一样,我会不会喜欢它,我会在那里经历什么样的事遇到些什么样的人,而他们会不会喜欢我或者接纳我……
懒得再想——反正生活这种剧本,就算你有十万个为什么的
疑问,结局也多半早就注定。不节外生枝,已经算是你的运气。
一小时后,我的这个想法就再次得到了充份的证实。
我买完药骑车回到家,远远地就看见院子里罗文的车停在那里。我心里头有种叫做温柔的东西慢慢溢出来。说好八点,他这么早就到,应该也是不放心我走,所以推了诊所的事来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吧。说起来,这也算是我们恋爱以后的第一次分开,并且远隔重洋。这分离来得太突然,我们还没来得及交流意见和看法。
大门半开着,我走进去,客厅没看见他们,却先听到的是从厨房那边传来的她的声音:“钱你先拿着,这是你应该得的报酬。”
“这钱我真不能收。”罗文说,“我和小念今时不同往日,她不再是我的病人。”
What?病人?
我觉得后脑勺像被谁敲了一下,有些犯晕。
“这是最后一笔。”她说,“我要是在北京暂时回不来,还要麻烦你多照顾她。”
“怎么会回不来?”我能听出他语气里的失望,“这里已经是你的家……”
“好了。”她干脆地打断他,“我要去跑步了。”
她话音刚落,他们已经在往客厅走,我已经来不及思考。
我折身飞快地上了楼,反锁了我的门。我缩到被窝里,脑子飞速在运转,很快就拼凑出一个故事……爸爸走后,十六岁的我抑郁症加重,加上轻微狂躁,每天吃大把药,就要面临退学。我拒绝任何治疗,一见医生就大吵大闹,于是她找来罗文,先和我混成朋友,再理所当然帮我治病。
所以,我最初的身份,不过是罗文的病人。
所以,我们所有相处的过程,都披着我所不知道的“治病”的外衣。
所以,罗文每一次陪我聊天,每一次哄我吃药,原来她都有付出金钱的代价。
所以,哪有什么偶然相遇,不过都是别人的处心积虑。
所以,这剧本看似没毛病,却哪哪都是毛病。
我最恨的就是别人骗我,就算他对我是真爱,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才能坦然释怀。再说了,他堂堂一名医生,能答应她这种鬼建议,鬼知道他们私下还有些什么样的交易!
搞不好他是被她的美色诱惑,把我当成爱的替身也不一定!
我本来就丰富的想像力让我越想越生气,真想带着我中午才收拾好的行李独自飞往外太空再也不回来。如果我能买到这样一张机票,真是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
左思右想中,有人来敲我的门。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起身开门,门口站着的人是罗文。
他惊讶:“你妈妈说你回来了,我还不信。”
我揉揉眼睛。
“小念,你脸色不太好。”他说。
“没事,昨晚没睡好。”我说,“你怎么来这么早?”
“我早就到了,你回家没看见我车吗?”他奇怪。
“哦,我从车库进的。”我说。
“需要我帮你检查一遍行李吗?”
“不用。”我说,“就是听说北京很冷,我只少一件大衣。”
“到那边再买也一样的。”他俩果然是同谋,连口气都一模一样。
晚餐罗文叫了外卖。我们都吃了一半她才来,应该是锻炼刚结束,淡蓝色的运动服,长发扎成马尾,看上去又年轻又精神。
罗文给她倒上橙汁,她坐下喝一口,像个孩子似地抱怨:“怎么不甜?”
“您不是不喜欢甜吗?”他一幅很了解她的模样。
“我和我妈谁更美?”我故意插话。
“各有千秋。”罗文狡猾地说。
“不错嘛,会成语了。”我装模作样地夸他。
“这不一直都在向你学习嘛。”他说,“认识你以后我中文突飞猛进。”
见鬼!他明明跟我说话,眼睛却看着她。当我是二傻吗?
她说:“这家沙拉不错。”
罗文问:“对了,你们何时能回来?”
我抢答:“大约在冬季。”
罗文说:“哈哈,这是一首很有名的歌,我听过,还会唱,你信不信?”
我当然信。
我甚至怀疑他们一起听过这首歌!
气氛有几秒的尴尬,她只是吃了几小口就站起身来说:“你们慢慢吃,我还有东西需要收拾。”
“你要不要吃完它,”罗文说,“那么晚的飞机应该没有餐食。”
“我不饿。”她说,“中午吃得晚。”
他一直目送他的背影,直到她上楼消失。
我内心翻江倒海,却还是装做若无其事地吃一块面包,涂上厚厚的黄油。我抬眼看罗文,他也正在看我,我小心眼地想,或许他正在幻想我留了长发扎马尾的样子吧。他肯这么帮我,一定是因为她。而我对他,或者根本就是一场意外。
“早点回来。”他说,“我在这里等你。”
“搞不好就不回来了。”我说,“祖国一片大好河山,兴许我会流连往返。”
“流连往返该怎么正确解释?”他有点不明白。
“就是……君问归期未有期的意思。”
“我更不明白了。不过我有一点我很清楚,就要分开了,你还在故意让我伤心。”
“不然呢?”我放下刀叉,伸出双臂对着他说,“难道我们该抱头痛哭?”
他哈哈大笑。
“你治过好多少病人?”我问他。
他摇摇头说:“不记得。”
“罗医生,那你要记得。”我说,“是我治好了你的寂寞,爱不是单一的付出,它是互相治愈和互相成全。”
“你说得对,小念。”他走过来,将我的头拥入他的怀中,“你要离开我,我很舍不得。记得照顾好自己,还有你妈妈。”
说真的,如果他没有说最后那五个字,或许我会感动。
但因为他说了那五个字,我就觉得分离这件事变得一点儿都不痛苦,甚至还开始变得令我期待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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