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已经近八十岁,住在私家疗养院里,环境十分清静舒适。
看得出略为寂寞,但这年头,男女老幼,除出新婚夫妇,谁不是。
她在会客室见孙女孙女婿。
老太太穿戴比媳妇整齐多了,脸上还扑着粉,搽了口红。
她点点头,「承欢,你爸说你要结婚了。」
承欢微笑,「祖母来看看我未婚夫。」
老人打量辛家亮,开口就问:「你干哪一行?」
辛家亮连忙恭敬地回答:「我是个建筑师。」
「啊,」老人立刻刮目相看,笑容真确起来,「你与承欢是如何认识的?」
辛家亮一五一十道来:「我负责设计新图书馆,承欢在新闻组工作,前来拿资料时认识。」
「你喜欢承欢哪一点?」
辛家亮的语气忽然情不自禁地陶醉起来,「她什么都好:大眼睛,和蔼笑容,爽快脾气……」
祖母笑,看着承欢,「那多好。」
承欢连忙说:「辛家伯伯、伯母请吃饭,祖母可会出席?」
祖母摇摇头,「我已走不动了。」
承欢应一声。
祖母此时摘下颈上项链,「给你做礼物。」
「这——」
「收下吧,如今还买不到这样绿的翡翠呢,我一向看好你,承欢,你那弟弟就不行,自小毛躁,不成大器。」
承欢连忙道谢,好像连祖母对弟弟的劣评也照单全收似的。
老人呷一口茶,缓缓说:「承欢,你看这时势如何?」
承欢正把那赤金链条系在颈上,忽闻此言,不禁一愣。
她试探地问:「祖母是指——」
「要换朝代了。」
「呵是。」
老人有点惊疑,「会打仗吗?」
承欢看辛家亮一眼,她很少同亲友谈到这个问题,可是对着祖母,又觉不妨坦率一点。
因此答曰:「我想不会。」
「会流血吗?」
「不用担心。」
「承欢,你要坦白对我讲。」
承欢没想到老人会如此关心政情,十分意外。
「上次人民得到解放,麦家很吃了一点苦。」
承欢料不到祖母用词这样诙谐,不禁暗暗好笑。
「你不打算移民?」
承欢摇摇头。
「不怕?」
承欢说:「世界不一样了,资本主义改良,他们也有进步。」
「你确然相信?」
承欢只得说:「这也是一种抉择,任何选择都需付出代价。」
「换句话说,你也承认有风险存在。」
「那自然,生活中危机四伏,过马路也需小心。」
「嗯,」祖母点点头,忽露倦容。
看护出来巡视,「麦老太,你午睡时间到了,叫客人下次再来吧。」
老人握住孙女的手,「承欢,你与父母弟弟不同,你是个出色的女子,我祝福你,将来生了孩子抱来给我看。」
承欢恭敬地称是。
与辛家亮走出疗养院的门,承欢却有点感喟。
「年轻之际,我们都说千万不要活到太老,可是像祖母,已届风烛残年,可是仍然盼望活下去抱曾孙。」
「我不反对。」
承欢莫名其妙,「你在说什么?」
「不反对她抱曾孙。」
承欢瞪辛家亮一眼,说下去:「而且,你听到祖母是何等看低我父母。」
「老人喜欢玩政治,捧一个、踩一个,是惯例。」
「人越老越凶。」
「也有些越老越慈。」
承欢忽然伸手触摸辛家亮发脚,「你呢,你老了会怎么样?」
「英俊、潇洒,一如今日。」
承欢忍不住笑。
「与我一起老,你一定会知道真相。」
世界那么小,许多分了手的情侣也迟早看到对方年华逝去,男方秃顶,大肚子,仍为生活奔波,女方憔悴苍老,智慧并无长进,当初分手,都以为不难找到更好的一半,事与愿违,只留下不可弥补的创伤。
承欢忽然落寞地低下头。
「你告诉祖母你不会移民?」
承欢颔首,「我不会离开父母弟弟。」
「承欢,」辛家亮收敛笑容,「你明知我家在搞移民。」
「那是你父母的事。」
「承欢,父母一定会叫我跟着过去。」
承欢不悦:「是吗,到时通知我一声。」
「承欢,这是什么话。」
承欢无奈,被逼摊牌,「请问伯伯目的地何在?」
「当然是温哥华。」
「家亮,众所周知,温埠是小富翁退休的天堂、打工仔的地狱,我俩到了那边,恐怕只能在商场里卖时装。」
「太悲观了。」
「在美国,整条街都是失业的建筑师,房屋经纪赚得比画则师多。」
辛家亮愣在那里,半晌才说:「我知道夫妻迟早会侮辱对方,没想到来得这样快。」
承欢吃惊地掩住嘴,吓得冷汗爬满背脊,无地自容,她的口角何等似她母亲刘婉玉女士,可怕的遗传!
尤其不可饶恕的是她并不如母亲那样吃过苦,心中含怨,她对辛家亮无礼纯是放肆。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承欢懊悔得面孔通红。
辛家亮叹口气,「我也有错,我不该逼你立时三刻离开家人。」
承欢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此事十划还没有一撇,容后再提。」
「不,最好讲清楚才结婚,先小人后君子。」
辛家亮想一想叹口气,「好,我留下来陪你。」
承欢大喜过望,「伯伯、伯母怎么想?」
家亮无奈,「子大不中留。」
承欢感动,「家亮,你不会后悔。」
「是吗,那可是要看时势了,每一次抉择都是一项赌注。」
可不是,连转职也是赌博,以时间精力来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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