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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章 (第1/2页)

    家丽捧出龙虾奶油汤及蒜茸面包。

    「家丽,记住,无论发生什么,这段日子仍是你我生命中最好的几年。」

    「真的,再下去就无甚作为了。」

    二人对着大吃大喝。

    「你与家亮之间究竟如何?」

    承欢苦笑,「这上下还有谁有空来理我们的事。」

    家丽亦黯然,「家父正式与那朱小姐同居了。」

    「他似乎很珍惜这段感情。」

    「因为他相信对方对他无所图。」

    「他们会结婚吗?」

    「我相信会。」

    「会再生孩子吗?」

    「那位朱小姐,不像是个怕麻烦的人。」

    「那多好,孩子一出生就有大哥哥大姐姐。」

    「承欢,你的字典里好似没有憎恨。」

    「家丽,你会讨厌任何人的小孩子吗?」

    「幼儿无罪。」

    「可不是!」

    她们二人举杯。

    「你同家亮——」

    承欢终于不得不承认:「已经告吹。」

    「不会吧。」家丽无限惋惜。

    承欢低下头。

    「我见他最近精神恍惚,故问。」

    承欢微笑,「他是担心父母之事。」

    「你们之间有无人离间?」

    「我没有,相信他也没有,大家被最近发生之家事打沉。」

    「那更加应该结婚。」

    承欢笑,家丽把结婚看成一帖中药,无论怎样都该结婚调剂一下,精神怠倦,生活乏味,结婚这件事怡情养性,止渴生津。

    因为她出身好,此刻且已分了家,无后顾之忧,什么人爱见,什么人不爱见,都听她调排。

    承欢身份不一样,她不能贸贸然行差踏错,你别看这都会繁华进步得要命,骨子里不中不西,不新不旧,究竟在一般人心目中,小姐比太太吃香,还有,如可避免,千万别做婚姻失败的女士。

    麦承欢没有资格不去理会别人说些什么。

    家丽忽然说:「……如果非看得准才结婚,可能一辈子结不了婚。」

    承欢微笑。

    「你对家有什么憧憬?」

    承欢精神来了,对这个问题,她可不必吞吞吐吐,她可以直爽地回答。

    「洗手间要宽大,放着许多毛巾,白色的厨房里什么厨具都有,可是只煮煮开水与方便面,环境宁静,随时一眠不起……」

    家丽拍拍她肩膀,「我以为你会说只要彼此相爱,一切不是问题。」

    「被生活逐日折磨,人会面目全非。」

    看母亲就知道了,承欢心中无限惋惜,她开头也不致于如此乖张放肆。

    承欢看看钟,「我要告辞了。」

    「谢谢你来,以后我们可以多多见面。」

    承欢嘴里应允,心中知道势不可能,她有自己圈子,自己朋友,学习与家丽相处,不外是因为辛家亮的缘故。

    回到家楼下,看到一对年青男女在阴喑处相拥亲热。

    承欢匆匆一瞥,十分感喟,俊男美女衣着光鲜在豪华幽美的环境里接吻爱抚堪称诗情画意,可是在肮脏的公众场所角落动手动脚就是欲火焚身。

    无论什么时候社会都具双重标准。

    与律师联络过,承欢开始去看房子。

    承早跟着姐姐,意见十分之多,他坚持睡一房,可以关起门来做功课,如果家里够舒服,他情愿走读,不住宿舍。

    弟弟多年来睡客厅,一张小小尼龙床,他又贪睡,周末大家起来了他犹自打鼾,大手大脚地躺着,有碍观瞻,一点私隐也无,极损自尊。

    残暴的政权留不住小民,破烂的家留不住孩子。

    承欢很想留下弟弟,故带着他到处看。

    「这间好,这间近学校,看,又有花槽,可以供母亲大展身手。」

    「可惜旧一点。」

    「价钱稍微便宜。」

    「你倒是懂得很多。」

    「你与经纪去喝杯茶,我马上接母亲来看。」

    「父亲呢?」

    「不必理会他的意见。」

    「那不好,房子将用他母亲的遗产买。」

    「那不真是他的母亲。」

    承早一脸笑意,歪理甚多。

    承欢只得说:「此刻无处去找父亲,你先把妈妈接来。」

    那房屋经纪劝说:「麦小姐,你要速战速决,我下午有客人来看这层房子。」

    承欢骇笑,「不是说房产低潮吗。」

    「低潮才容你左看右看,否则看都不看已有人下定。」

    姐弟俩经一事长一智,面面相觑。

    片刻麦太太到了,四处浏览过,只是不出声。

    承欢观其神色,知道母亲心中满意,可是嫌是用祖母遗产斥资所买,两个女人不和几达半个世纪。

    承欢暗暗叹息,她们老式妇女真正想勿穿,换了是麦承欢,一早笑容满脸,没口价赞好,世界多艰难,白白得来的东西何等稀罕,还嫌什么?

    这是至大放肆,有恃无恐,反正女儿不会反脸,能端架子焉可放过机会。

    承欢再了解母亲没有了。

    可是这性格琐碎讨厌的中年妇人却真正爱女儿,她是慈母。

    承欢堆着笑问:「如何?」

    麦太太反问:「只得两房,你又睡何处?」

    承欢答:「我另外住一小单位。」

    「分开住?」

    承欢颔首。

    「不结婚而分开住,可以吗?」

    「当然可以。」

    「人家会说闲话。」

    承欢指指双耳,「我耳膜构造奇特,听不到闲言闲语,还有,双眼更有神功,接收不到恶形恶状的文字与脸谱。」

    麦太太叹口气,「我想,时代是不一样了。」

    经纪见她们母女谈起时势来,不耐烦地提点,「喜欢就好付定洋了。」

    这时麦来添也气呼呼赶到。

    承欢大喜,「咦,爸,你怎么来了?」

    「承早打汽车电话叫我来,这是什么地方?」

    他一看到一角海景,已经心中欢喜,走到窗前去呼吸新鲜空气。

    承欢便对经纪说:「我写支票给你。」

    就这样敲定了。

    承早高兴得跳起来。

    姐弟到饮冰室聊天。

    「祖母早些把钱给我们就好了。」

    「也许,那时我不懂经营,反而不好。」

    才说两句,有一少女走进来,两边张望。

    承早立刻站起来。

    少女直发,十分清秀,承早介绍:「我姐姐,这是我同学岑美儿。」

    噫,好似换了一个。

    那女孩十分有礼,微微笑,无言,眼神一直跟着承欢。

    承欢立刻有三分喜欢,这便是庄重。

    有许多轻浮之人,精神永不集中,说起话来,心不在焉,呵欠频频,眼神闪烁,东张西望,讨厌之至。

    承早愉快地把新家地址告诉女友。

    承欢说:「你们慢慢谈,我有事先走一步。」

    她看房子的工程尚未完结。

    公寓越小越贵,承欢费煞踌躇。

    毛咏欣拍拍胸口,「幸亏几年前我咬咬牙买了下来,否则今日无甚选择。」

    承欢说:「真没想到弄个窝也这么难。」

    「全世界大城市均不易居。」

    「可是人家租金便宜。」

    毛咏欣纳罕问:「人家是谁?」

    承欢一副做过资料调查的腔调,「像温哥华,六十万加币的房子只租两千二。」

    「你这个人,那处的一般月薪只得千三四元!」

    承欢吃惊,「是吗?」

    「千真万确,我一听,吓得不敢移民。」

    承欢感慨,「世上无乐土。」

    「买得起不要嫌贵,速速买下来住,有瓦遮头最重要,进可攻退可守。」

    「毛毛你口气宛如小老太婆。」

    毛咏欣冷笑一声,「我还劝你早日跟我多多学习呢,瞎清高,有得你吃苦,才高八斗,孝悌忠信有个鬼用,流离失所三五年后,也就形容猥琐,外貌憔悴。」

    承欢有点害怕,她怔怔地盘算,照咏欣这么说,世上最重要的事竟是生活周全。

    毛咏欣见她面色大变,笑笑说:「你不必惶恐,你处理得很好。」

    「我从来不懂囤积投资炒卖什么。」

    「可是你有个知情识趣的祖母。」

    承欢笑出来。

    父母开始收拾杂物搬家,承早看了摇摇头,发誓以后谨记无论什么都即用即弃。

    承欢大惑不解,「妈,你收着十多只空洗衣粉胶桶干什么?」

    麦太太答辩:「你小时候到沙滩玩就是想要胶桶。」

    「妈,现在我已经长大,现在家中用不到这些垃圾。」

    「对你们来说,任何物资都是垃圾,不懂爱惜!」

    麦来添调解,「五十年代经济尚未起飞,破塑料梳子都可以换麦芽糖吃。」

    承欢大奇,「拿到何处换?」

    麦来添笑,「自有小贩四处来收货。」

    「真有此事?」

    「你这孩子,你以为这城市一开埠就设有便利店与快餐店?」

    麦太太说:「那时一瓶牛奶一只面包都有人送上门,早餐时分,门口有卖豆浆小贩。」

    「那倒是场面温馨。」

    麦太太说下去:「穷得要命,一块钱看得磨盘那样大,我还记得一日早上没零钱,父亲给我一块钱纸币,嘱我先买一角热豆浆,购买方式十分奇特,他有一只壶,里边先打一只生鸡蛋,拎着去,浇上豆浆,回到家鸡蛋刚好半熟,十分美味——」

    承欢奇问:「一只鸡蛋?」

    「他一个人吃,当然一只蛋。」

    「小孩吃什么?」

    「隔夜泡饭。」

    承欢骇笑,「这我不明白了,把女儿当丫环似支使出去买早餐,完了他自己享受,小孩反而没得吃?」

    「正确。」

    「外公这个人蛮奇怪。」

    麦太太道:「你听我说下去,我自小就笨,一手抓着一块钱,另一手拎着壶,一不小心,竟摔了一跤,壶倾侧,我连忙去看鸡蛋,蛋白已经流了一地,幸亏蛋黄仍在,连忙拾起壶,心突突跳,赶到小贩处,要一角钱豆浆,小贩问我拿钱,我说:『我不是给了你一块钱』?小贩说没有,我吓得头昏眼花,连忙往回找,唉,果然,那块钱扔在路边居然还在,原来拾鸡蛋时慌张,顾此失波,把纸币失落。」

    「可怜,」承欢嚷:「彼时你几岁?」

    麦太太微笑:「九岁。」

    「怎么像是在晚娘家生活?」

    麦来添讶异,「我从来没听过这故事。」

    他妻子说:「因我从来不与人说。」

    「一切都过去了,妈妈。」

    「你且听我说完。」

    「还有下文?」

    「我把豆浆提回家中,如释重负,谁知我父亲吃完早餐,眼若铜铃,瞪着我骂:『鸡蛋为何只剩半只?』怪我偷吃。」

    承欢愣住。

    麦太太轻轻说:「我一声不响,退往一边,几十年过去了,我没有忘记此事。」

    承欢大惑不解,「可是你一直照顾他,直到他去世。」

    麦太太点点头,「常骂我穷鬼穷命,讨不到他欢心。」

    承欢更加不明,「为何要他欢喜?」

    麦来添笑笑,「承欢你不会了解,那是另外一个世界。」

    承欢吁出一口气,「爸,多谢你从来不叫我替你买早餐。」

    麦太太笑,「他天天替你买薯条,我们这一代最吃亏。」

    麦先生说:「儿童地位是日渐提升了。」

    「还有许多黑暗事。」

    麦先生劝说:「算了,小时总由他养活。」

    承欢摇头,「叫小孩去买早餐,真亏他想得出来,他的口福比小孩的自尊更重要。」

    麦太太终于说:「这些塑料桶无用,丢掉吧。」

    环境好了,垃圾房什么都有,整件家具,冬季用过的尼龙被,统统懒得收,扔掉第二年重买,人人如此,不觉浪费。

    一直到第二天,承欢犹自不能忘记母亲童年时那只鸡蛋。

    她问好友:「毛毛,你会不会叫孩子出力你享福?」

    毛咏欣说:「所以令堂脾性怪些你要原谅她。」

    承欢叹口气,「我从未想过会不原谅她。」

    承欢自己的小公寓也布置好了,她回辛家亮的家去拿东西。

    自然预先知会过屋主,去到那里,发觉物是人非,承欢坐在床沿,无限感慨。

    若不是母亲节外生枝,推延婚期,两人一早出发去度蜜月了。

    母亲其实亦秉承外公那一套,只不过她没有叫女儿去买早餐,她叫女儿去办酒席,都是违反子女意愿施展父母特权牺牲孩子使自己得益。

    承欢轻轻对自己说:「我不会直接或间接左右子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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