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声,身形微僵,因指派墨方去北海这事她藏了一些私心,她其实是不大好意思面对他的。但再尴尬还是得面对,沈璃静下心神,如素日那般转过身去,但奇怪的是墨方却并未走到她身后来,而是隔着丈许远的距离,停在一座假山旁边,目光定定地望着她。
沈璃心里奇怪,但也没有过多在意,只问道:“还未回府?”
墨方点头,移了目光,沉默了半晌后问道:“王上为何指派属下去北海?”
沈璃一声轻咳:“单纯觉得你比较合适,怎么,不想去?”
墨方沉默了半晌,倏尔无奈一笑:“嗯,不想去。”
他这半是叹半是笑的模样看得沈璃一怔,她从未见过这样笑着的墨方,在她眼里,墨方永远都是听她命令毫无怨言的,但这次为何……对她的私心如此不满吗……
“既然如此。”沈璃装作正色道,“方才在议事殿为何不提出来?若你有异议,魔君……”
“王上。”墨方打断她的话,垂眸说,“不管墨方意愿如何,只要是你的命令,我都会服从。”
只要是沈璃说的,不管愿不愿意,他都会去做。
他……
沈璃哑言,面对如此坦诚的心意,她不知还能说出什么话去拒绝,去伤害。
墨方好似也不求她有什么回应,像是只为来表露心意一般,说完便远远地抱拳行了个礼,转身离开了。独留沈璃看着他的背影,一声无奈的叹息。
九重天上,流光溢彩,天君殿中,天君正在摇头叹息,门扉被轻轻叩响,外面的侍者轻声道:“天君,行止神君来了。”
“快请快请。”天君起身相迎,待行止走进殿,他抱拳一拜,“神君可是离开好些日子啦。”
行止浅浅一笑回了个礼:“在门外便听见天君长吁短叹了,天君可有心烦之事?”
天君一笑:“天界安稳舒坦,只有你捎回来的下界异动之事能让人稍稍警惕一些,别的还能有什么事。”天君将行止引到屋里,指了指桌上摆满的玉件,道:“我今日这般叹息,不过是前些日子在天元仙君那儿看到一个玉杯,钟爱不已,想找个杯子与天元仙君换过来,可天元仙君亦是爱极了那杯子,不肯让与我。”天君一声叹息,好似愁极了。
行止却听得微微一笑,没有言语,与魔界相比,天界的日子实在是舒坦得紧。
“朕别无所好,唯独钟情于玉之一物,现今求而不得,实在令人心有遗憾啊。若是强令天元仙君给我,又太失君王风范,当真令人苦恼。”
“不该得的,自然该放下,天君,还望你莫要偏执于一物才好。”这本是劝慰天君的话,但话音一落,行止自己却垂了眉眼,不经意地在唇边拉扯出了一个莫名的弧度,三分凉意,七分自嘲,“可别控制不住啊。”
天君亦是摇头笑道:“我活了这么久,时刻告诫自己清心以待,可没碰见喜欢的事物便也罢了,这一碰见,倒像无法自制一般,一颗心都扑了进去。拿捏不住分寸,进退失据了。”
“是啊。”行止微微失神地应道,“明知不该拿起却又放不下,终于狠下心割舍,却又心有不甘。呵……越是清净,越易执着……”他摇头失笑:“天君的心情,行止约莫晓得。”
天君看了行止一眼:“这……神君此次下界,可是遇见了什么求而不得之物?”行止只静静地笑,天君忙道,“这可使不得啊,神君若有了此等念头,那可是三界之灾啊!”
行止垂眸:“天君多虑了。”
天君这才放下心来:“理当是我多虑了,神君从上古至今之清净,乃是而今的仙人如何也比不得的。”
行止笑了笑,换了话题:“我来寻天君乃是有事相告。”行止将拂容君在魔界的作为告诉了天君,天君听得脸色发青,立时命人去将拂容君找来,行止知道自己不宜多留,便告辞离去,天君却唤道:“百花宴不日便要召开,神君若是回天外天无事,不如在九重天上住下。”
行止一琢磨,点头道:“也好,我亦有许久未去看看老友们了。”
拂容君被罚跪了。
他在天君殿前的长阶上跪了九天九夜,天君殿前的寒玉阶寒凉逼人,常年仙气萦绕,看着是漂亮,但跪在上面可不是好受的,拂容君跪得晕过去又醒过来,折腾了几次,认错认得嗓子都哑了,最后还是他的父母与众兄弟一起去为他求情,天君才微微消了气,让他回了自己府邸。自此拂容君算是记下了行止这笔仇,奈何差距在那里,他如何也报复不得,只能恨得牙痒痒。
拂容君身体还没养好,便听见了消息,知道魔界的碧苍王要代魔君来赴百花宴,天君抱着与魔君一样的想法,将沈璃安排进他的院子,意图让两人增进感情。他俩还有什么好增进的!沈璃不趁他动弹不得的时候废了他,那就谢天谢地了!
如此一想,拂容君愁得夜不能寐,时刻长吁短叹,让周围服侍的人也都开心不起来。
然而不管拂容君内心如何忧伤,沈璃终于还是来了。
她谁也没带,到了南天门时,门将才知道碧苍王已经来了,这才有人慌忙去通知天君。沈璃等了好一阵,天界的使者才来引路,先领着沈璃去见了天君,闲闲客套了几句,问了问魔界的情况,天君便让人将沈璃带去了拂容君府上。
沈璃没来过天界,虽听过天界之美,但却没料到这世间竟有一个地方如此美丽,处处有暧暧烟雾缭绕,时时有祥瑞仙鹤掠过,闲时偶闻仙琴之音,转角便有花香扑鼻,沈璃跟着使者走过天界的路,与结伴而行的仙子们擦肩,她们身上无风自舞的披帛在沈璃脸上轻柔地掠过,香气袭人,直到行至拂容君府前,沈璃一言未发,她心中想着魔族百姓,眼眸中的颜色略沉。
“恭迎王爷。”拂容君府上之人立时便出来迎接,“王爷见谅,我家主子前不久……呃,挨了罚,近来身子有些不便,不能亲自迎接王爷。”
是行止害的吧。沈璃不用想便能猜到其中因果,她点了点头:“无妨,让拂容君好好歇着便是。”不能来也好,省得看见他让她心情更糟。
小厮见沈璃如此好说话,大着胆子抬头看了沈璃一眼,他本以为会是个凶神恶煞的女壮士呢,没想到只是一个打扮稍像男子的姑娘,他微微一怔,眨巴了一会儿眼睛,才将沈璃往屋里引。“王爷先入府吧,您的住所和伺候您的人,仙君已经安排好了。”
沈璃点头,随着小厮入了府,拂容君安排来伺候她的人是个看起来极伶俐的丫头,一双大眼睛一眨一眨的,甚是讨喜。可沈璃在战场上阅人无数,对敌意天生便有敏锐的感觉,不管这大眼丫头眼神中如何掩饰,沈璃仍旧察觉出她的不怀好意。
但沈璃并未放在心上,自打上了天界,南天门的守卫看见她的那一瞬起,她接收到的眼神便不大对劲了,或是猜忌,或是不屑,或是鄙夷,沈璃知道,这些不是针对她,而是针对魔族。她甚至有些庆幸,还好来赴这劳什子百花宴的是她,而非魔君,光是想想魔君会在天界受到这样的歧视,沈璃心里便有说不出来的愤怒与憋屈。
沈璃只当这个伺候她的大眼丫头也同别的仙人一样,只是对魔族心怀恶意,但她不承想,当天晚上她便在饭菜里尝出了毒药的味道。
其时,大眼丫头正在身边伺候着,沈璃吃了一口,咽进肚子,然后又若无其事地吃了一口。“天界也卖假药吗?”她嘴里嚼着东西,语气平淡,“该找这人赔钱。”
大眼丫头一惊,脸色“唰”地白了下来,扭头就往屋外跑。可脚还没跨过门槛,一道银光“唰”地自眼前射下,只听“铮”的一声,煞气四溢的银枪插在大眼丫头跟前,她吓得倒吸冷气,腿一软,直接摔坐在地上。
“毒害本王的人,居然只有这点胆量。”沈璃还在悠悠然吃着饭菜,“天界果然养蠢物。”
大眼丫头闻言,恶狠狠地回头瞪沈璃:“你凭什么!你这种卑劣的魔族如何配得上拂容仙君!”
这话实在大大倒了沈璃的胃口,她放下筷子,气笑了,笑了好半天,觉得可以反驳的话太多,反而不知道从哪里反驳起,最后只道:“你既然如此喜欢拂容君,咱们便一同去天君那儿,将事情讲清楚,让天君为配得上拂容君的你赐个婚,可好?”
大眼丫头一惊,见沈璃竟真的起身向她走来,她连连抽气之时,忽觉异香自鼻端飘过,登时脑袋一晕。沈璃自然也闻到了这股味道,本来这种毒对她来说也没甚伤害,但与她方才吃进去的药在体内一合,药效一时上头,竟让沈璃眼前花了一瞬,四肢微微脱力。
就在这时,沈璃倏地眉头一皱,目光一转,凭空一捏,一根毒针被她夹在指缝中,另一边同时传来轻轻的破空之声,沈璃同样伸手去捉,但指尖却是一痛,竟是身体中的毒麻痹了她的感官,让她捉偏了去。
此时一根毒针扎在沈璃指尖,毒液自指头瞬间蔓延至全身,令人浑身麻痹。与此同时,另外两名女子皆出现在屋内,其中一人将大眼丫头扶了起来,三个人一同瞪着沈璃,一副同仇敌忾的模样:“拂容君从来不是你这样的人可以私占的。”
沈璃嘴角一抽,拔掉指尖的毒针,揉了揉疼痛不已的额头。
这……这些天界的仙子,实在是欠教训极了。她一撸袖子迈开脚步走向三人,三个人登时吓得花容失色:“中了这么多毒!不可能!”沈璃冷冷一笑:“被拂容君那娘炮荼毒了那么久,本王今日便让你们看看什么叫真男人的风范。”
当夜,拂容君府上女子的尖叫哭喊声传遍了大半个天界。拂容君亦是从睡梦中被吓醒了,拍床板道:“搞什么名堂!这是养的女鬼吗?”门外的仆从战战兢兢地推门进来:“仙君,这好似是从碧苍王院子里传出来的动静。”
拂容君一愣,当即命人将自己抬去了沈璃院门口,只见院门敞开,三个各有千秋的仙子被绑了手,吊在房梁上,她们脚下的火盆呼呼地烧着,烫得三个人哭喊个不停。沈璃闲闲地坐在一旁,时不时拿着她的银枪撩拨一下盆中柴火,让火苗烧得更旺些。“哭吧,等眼泪把火浇熄了,本王便住手。”
拂容君从来便是怜香惜玉的人,见此情景大怒:“沈璃!你作甚!”
沈璃斜斜瞥了拂容君一眼:“她们三个为仙君你来送死呢,本王在成全她们。”
“仙君!仙君救我!”三人大哭,拂容君膝盖疼得实在站不起身,狠狠拍了旁边仆从的脑袋骂道:“还杵着作甚!给本仙君去救人!”
“谁敢来救?”沈璃目光一凝,红缨银枪在地上一竖,砖石龟裂,银枪银光一闪,伴着沈璃微沉的声音直震众人心弦,“先与本王一战。”她淡淡扫了院外众人一眼,阴恻恻的眼神将众人骇得浑身一颤,你望我,我望你,谁也不敢上前。
许是三名仙子哭得太过惊人,拂容君府外已来了不少仙人的童子,大家都来问个究竟,最后闹得天君亲临,入了拂容君的府邸,看见这一出闹剧,出声呵斥,沈璃这才熄了火,将绳子断了,把三人放下。
她对半夜驾临的天君道:“沈璃记得,拂容君与行止神君在我魔界之时,魔界上下虽算不得倾国力以待,但也是礼数周全,而今沈璃才来天界第一晚,下了毒的饭菜尚在桌上,空气中仍有异香,毒针沈璃也还留着,仅这一夜便收到三份重礼,敢问天君,天界便是如此待客?”
天君闻言大惊,立即着人前去查看,听闻事实当真如此,天君气得脸色青紫,指着拂容君半晌也未说出话来,最后一声叹息,对沈璃道:“是朕考虑不周,令碧苍王遭此不快之事。三名仙子自即日起禁闭百年。”
沈璃道:“多谢天君为沈璃主持公道,只是沈璃还要在天界待上一段时间,拂容君这里……沈璃怕再有事端。”这些姑娘的招数都伤不到沈璃的实质,但谁知道拂容君招惹过多少人,照这一夜三次的阵势,她便是不死也得崩溃了,这些话沈璃没说,但天君应该能想到,她躬身一拜:“还望天君替沈璃另寻个安静的住所。”
天君略一沉吟,其时,天君身边的侍官对天君耳语了几句,天君点了点头道:“天界西有一处安静的小院,只是位置稍偏,内间布置也稍显朴素,不知碧苍王可会嫌弃?”
成天腾云驾雾的人怕什么路远,而且天界的“朴素”对沈璃来说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她当即便应了:“只要安静便好,沈璃明日便搬去那处吧。”
天君点头:“嗯,也好,神君你先前在魔界便已结识,两人同住也不会尴尬。”
这天界……能被称为“神君”的人,约莫只有那一个吧?他在那里住,这老头怎么不早说啊!沈璃张了张嘴,想拒绝却已经晚了。
他们同住会尴尬啊……会很尴尬的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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