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这天是九月初二,王熙凤的本命年生日,贾府上下一早就忙碌起来。
那宝玉却和焙茗却一早就骑了马出去了。
原来宝玉心里有件私事,于头一日就吩咐了焙茗:
“明日一早要出门,备下两匹马在后门口等着,不要别一个跟着。说给李贵,我往北府里去了。倘或要有人找我,叫他拦住不用找,只说北府里留下了,横竖就来的。”
焙茗也摸不着头脑,只得依言说了。
今儿一早,府里果然备了两匹马,在园后门那里等着。天还没亮,只见宝玉遍体纯素,随这焙茗从怡红院出来,一语不发跨上马,一弯腰,顺着街就个下去了。
焙茗也只得跨马加鞭赶上,在后面忙问:“往那里去?”
宝玉道:“这条路是往那里去的?”
焙茗道:“这是出北门的大道。出去了冷清清没有可玩的。”
宝玉听说,点头道:“正要冷清清的地方好。”
说着,越性加了鞭,那马早已转了两个弯子,出了城门。焙茗越发不得主意,只得紧紧跟着。
一气跑了七八里路出来,人烟渐渐稀少,宝玉方勒住马,回头问茗烟道:“这里可有卖香的?”
焙茗道:“香倒有,不知是那一样?”
宝玉想道:“别的香不好,须得檀、芸、降三样才好。”
焙茗笑道:“这三样可难得。”
宝玉为难了。
焙茗见他为难,因问道:“要香做什么使?我见二爷时常小荷包有散香,何不找一找。”
一句提醒了宝玉,便回手向衣襟上拉出一个荷包来,摸了一摸,竟有两星沉速,心内欢喜:“只是不恭些。”
再想自己亲身带的,
倒比买的又好些。
于是又问炉炭。
焙茗道:“这可罢了。荒郊野外那里有?用这些何不早说,带了来岂不便宜。”
宝玉道:“糊涂东西,若可带了来,又不这样没命的跑了。”
焙茗想了半日,笑道:“我得了个主意,不知二爷心下如何?我想二爷不止用这个呢,只怕还要用别的。这也不是事。如今我们往前再走二里地,就是水仙庵了。”
宝玉听了忙问:“水仙庵就在这里?更好了,我们就去。”
说着,就加鞭前行,
一面回头向焙茗道:
“这水仙庵的姑子长往咱们家去,咱们这一去到那里,和他借香炉使使,他自然是肯的。”
焙茗道:“别说他是咱们家的香火,就是平白不认识的庙里,和他借,他也不敢驳回。只是一件,我常见二爷最厌这水仙庵的,如何今儿又这样喜欢了?”
宝玉道:“我素日因恨俗人不知缘故,混供神混盖庙,这都是当日有钱的老公们和那些有钱的愚妇们听见有个神,就盖起庙来供着,也不知那神是何人,因听些野史小说,便信真了。比如这水仙庵里面因供的是洛神,故名水仙庵,殊不知古来并没有个洛神,那原是曹子建的谎话,谁知这起愚人就塑了像供着。今儿却合我的心事,故借他一用。”
说着早已来至门前。那老姑子见宝玉来了,事出意外,竟像天上掉下个活龙来的一般,忙上来问好,命老道来接马。宝玉进去,也不拜洛神之像,却只管赏鉴。虽是泥塑的,却真有“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之态,“荷出绿波,日映朝霞”之姿。
宝玉不觉滴下泪来。
老姑子献了茶。
宝玉因和他借香炉。
那姑子去了半日,连香供纸马都预备了来。
宝玉道:“一概不用。”
便命焙茗捧着炉出至后院中,拣一块干净地方儿,竟拣不出。
焙茗道:“那井台儿上如何?”
宝玉点头,一齐来至井台上,将炉放下。
焙茗站过一旁。宝玉掏出香来焚上,含泪施了半礼,回身命收了去。
焙茗答应,且不收,忙爬下磕了几个头,口内祝道:“我焙茗跟二爷这几年,二爷的心事,我没有不知道的,只有今儿这一祭祀没有告诉我,我也不敢问。只是这受祭的阴魂虽不知名姓,想来自然是那人间有一,天上无双,极聪明极俊雅的一位姐姐妹妹了。二爷心事不能出口,让我代祝:若芳魂有感,香魂多情,虽然阴阳间隔,既是知己之间,时常来望候二爷,未尝不可。你在阴间保佑二爷来生也变个女孩儿,和你们一处相伴,再不可又托生这须眉浊物了。”
说毕,
又磕几个头,
才爬起来。
宝玉听他没说完,便撑不住笑了,因踢他道:“休胡说,看人听见笑话。”
焙茗起来收过香炉,和宝玉走着,因道:“我已经和姑子说了,二爷还没用饭,叫他随便收拾了些东西,二爷勉强吃些。我知道今儿咱们里头大排筵宴,热闹非常,二爷为此才躲了出来的。横竖在这里清净一天,也就尽到礼了。若不吃东西,断使不得。”
宝玉道:“戏酒既不吃,这随便素的吃些何妨。”
焙茗道:“这便才是。还有一说,咱们来了,还有人不放心。若没有人不放心,便晚了进城何妨?若有人不放心,二爷须得进城回家去才是。第一老太太,太太也放了心,第二礼也尽了,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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