滔天黑气,无边红云,巨山倾颓,血河流淌,地上一具具被抽干的枯尸。
柳岩蓦然惊醒,这才发现晨光透过窗棂照了进来,清冷如月辉,是天亮了。
他惊魂未定,大口喘气,忽然感觉背后黏腻,原来已是汗透重衣。
“还好只是一场梦!”
晋国,素阳城。
天蒙蒙亮,将起的红日还没突破夜的最后一道防线,远方的天边倒已显得清明。
天地都还沉浸在寂静之中。
昨夜雨疏风骤,泛着淡淡薄雾的大街上,隐约可听水珠滑落屋檐的噗嗒声,和阵阵清风悸动之声。天籁细细,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祥和安宁,
但就是在如此祥和安宁的景象中,却潜藏着残酷的战争。
柳岩漫步在街道上,感慨万千。
街道如天色一般清冷,虽是拂晓之时,但街景不是一般的荒凉。道路两旁昔日林立的店铺,如今房门紧闭,屋檐下蛛丝满附,透出的尽是萧条之色。这一片大街上,也是人影难觅,偶尔过往的行人,神色慌张,脚步匆匆,似是片刻也不想停留。
这一切都是战争所带来的!
这边陲小城,地理位置特殊,商贾游人络绎不绝,也造就了此地通衢的繁华。
可繁华不过十年,战事又生,盗贼蜂起,土匪横行,天底下仿佛处处都有战事,刻刻都有死亡。
此为大争大乱之世,素阳城也不能幸免!
延绵的战火迅速烧至数千里内的城池,很多人都开始奔逃,背井离乡,可普天之下,似很少有平安无事之所,哪里又是安身去处。
柳岩自幼在此长大,童年的玩伴多已离乡远走他处,惟剩下他一人,随父母留守驻扎。
可每当看到这破败的景色,柳岩总会心生伤悲之情。
如素阳城昔日的繁华,那些童年美好之事的也注定随记忆埋没于此。
战乱之年,百感交集,各种感情如春雨下的竹笋,潜滋暗长,拔尖而生,看什么仿佛都能触物生情。
柳岩已快步走到城门处,远远就听到了痛苦的呻吟之声。
他已习惯,知道这是哪个负伤士兵正在忍受疼痛的折磨。
可在这边陲小城,军医之外,仅有五名大夫,已都被征派来医治驻守在此的五千士兵。
之前有不从、妄图逃跑者,结局都是尸首异处。
雷霆手段之下,剩下的四名凡间医师,也都熄了逃跑之心,每日每夜驻守在军营,随时随刻准备抢救自前线负伤下来的士兵。
柳岩的父亲便是这为数不多的大夫之一。
此时柳岩正提竹木食盒,装着母亲熬好的粥,自家给父亲送去。
战事一起,他的父亲一直待在军营,已经好几天没回家了。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城门处,一座犹如龟甲般的深青色帐篷映入眼帘。
帐篷很是破陋,上面有一个个破开的小洞,已是不遮风不避雨,可里边还是住了数十人。
柳岩走了进去,一股浓浓腥臭之味扑鼻而来,他忍不住捏了捏鼻子,抬眼向里边去看。
帐篷很破,里面环境更差!
除青色的帐布染成了红色之外,固有血渍,剩下裸露的土地上,到处可见黏黏血迹,看起来还很新鲜。
此处不像是病房,更像人间地狱!
帐篷虽然破败,但空间很大,里边住了十多人,因还是黎明,所以大多数受伤的士兵还在睡梦中。
而几个已醒的士兵,只睁着无神的眼睛,望着青色篷顶,尽是迷茫之色。
或许很多人都有疑惑,战争为何突然而起,是宫闱之事?物资争夺?亦或疆界争端?
这大争大乱之中,似乎一点小事就会发展成为不可调和的战争。
柳岩看着这些士兵,心中充满同情,但更多的是油然而生的敬意。
守家卫国,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虽凡,但却在此演绎着不凡的、可歌可泣的故事。
这些“凡”中的英雄,怎能不令人尊敬呢?
可阵阵痛吟,遍地狼藉的鲜血,又让他心中升起的豪情很快就熄灭了。
战场本就是残酷的,生死只在一瞬之间。
他想象着自己在战场会是什么模样?
是身披铠甲、手执利刃,威风凛凛?亦或拉弓搭箭,杀敌于五丈之外?
柳岩试着去想,突然感叹一声,他知道,如果他身临战场,只是徒添一道残魂罢了。
帐篷内,柳岩看了一圈,目光落在了一身穿褐色深衣、裹着青巾的男子身上。
男子剑眉星目,留着半掌胡须,身材高大却不粗犷,尤其是那双与之身材不匹配的手,肌肤如玉,修长纤细。
此时,男子眼睛微眯,手指正搭在一名士兵手腕上。
他剑眉微中折,古铜色脸上显出郑重之色。
士兵的左臂已断,可见鲜红血肉和森森白骨。
白骨也不是完整的,像是被利器当中强硬砍断,断裂之处,骨肉相连,粘着骨渣,看起来非常血腥。
士兵额头上挂满细细汗珠,血水不断自断臂处流下,却只把牙齿紧紧咬着,克制发出声音。
尽管如此,嘴巴仍抑制不住一个劲儿地哆嗦。
显然此时疼痛难以忍受。
可却没有发出一丝痛苦的呻吟或喊叫!
或许是怕打扰周围伤残士兵的休息,见到这一幕,柳岩的心中又泛起感动,望向这位士兵的眼中也多了一点敬意。
那中年男子见士兵如此痛苦的表情,连忙从旁边的药箱中取出一翠绿色的长颈小瓶,从中倒出一粒豆大的黑色药丸,塞进了士兵口中。
士兵略一咀嚼,艰难咽下,虽然伤势还在,但额头汗珠却消了大半,紧皱的眉头也慢慢舒缓,好似痛苦没之前那么强烈了。
中年男子见此,抓起一把草药,揉成一团,两手一搓,敷在了士兵裸露的血肉上,然后再用纱布一包,士兵渐渐闭上双目,不久便鼾声响起,熟熟昏睡过去。
“别站在门口了,过来吧。”
淡淡的声音传来,似含有一丝疲惫。
“父亲早早就发现我在门口了呀,看来父亲不仅医术超群,感知也是这么厉害!”
站在帐篷口处观望父亲的柳岩一听,提着食盒向父亲走去,清秀的脸上露出一抹天真笑容。
中年男子便是柳岩的父亲柳寒,正是这素阳城中为数不多的医师。
“别拍马屁,你不是不爱来这庵庐?怎么今日特地过来?”
柳寒虽然疲惫,还是朝柳岩微微一笑,然后便埋头收拾药匣。
柳岩将三层高的食盒提起,同样微笑:“这不来给您送饭了。”
此时柳寒药匣收拾好,背起向帐篷外走去,边走边道:“我不吃了,我要出去出城一趟,寻几味草药,你和母亲说一下,我暂时不回家了。”
“啊,你要出城吗?”
柳岩有担忧之色,兵荒马乱,城外更有敌军驻扎,要是遇上了,后果不堪设想。
“嗯。”
柳寒重重点头,神色凝重,走到帐篷口,脚下一顿,突然问道:“药库中还有遂麻丸吗?”
“没有了,炼制遂麻丸的草药也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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