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沈墨七牵着他往家的方向走,这是一眼能望到头的孤寂人生。
他也许会慢慢长大,也许会继续种田,自己家里有几亩地是自己的,不出意外也能攒够娶老婆的钱,然后慢慢成婚,慢慢生子,慢慢变成老爷爷。如自己的爷爷看着自己一样,去看着自己的孙子逐渐长大。
唯一能改变命运的似乎只有科举,街邻的话虽然啰嗦,但思考过后却也在理。出人头地,远走他乡,报效皇帝,最后再光荣的魂归故里。这是所有玖华人最普遍的想法,也扎根在沈墨七的心中。
可书看的越多,沈墨七越悲哀,因为他发现不管怎么样,他始终要离开故乡,只是不知道何时出发。
他的祖祖辈辈们世世代代生长在这片土地上,种下希望,收获生命。
多少喜怒哀乐顺着汗水流入土地,多少王侯将相生长于野稻田间,多少历史在黄土地里掩埋,多少岁月悠悠在此历经千千万年。
土地如此伟大,传统男耕女织的愿景更让人内心宁静,平和善良。可它又如此残忍,只有一辈子不断辛苦的劳作,才能带来生命的繁衍生息。农人们仅仅是活着,便已用光了全部力气。
沈墨七走在回家的路上,他幼稚的脑中不停地思考。他觉得错的不是黄土,并非是黄土带来了苦难。恰恰相反,他觉得黄土带来了人类的进步,人类的富饶,人类的文明。
可是没人愿意回馈黄土,它就像一位老母亲,花费全部精血孕育出一个种族的繁荣,然后再孤孤单单地衰老,落落寞寞地守望。
富人与穷人,地主与农民,压迫者与被压迫者,这就是沈墨七视野里的一个世界。
沈墨七不知道这个世界有多大,但洛将离曾经问他“你来自哪个世界的时候。”,沈墨七想说,它就来自这个世界。
这个往往被人选择性忽视的第一世界。
沈墨七思考的脚步突然呆住了,自己家篱笆前站着两个陌生的人,可灵魂的触动却让沈墨七心头一惊。
眼前这个生了些白丝的憔悴妇人,和生了褶皱,神情忧虑的中年男人,他们有着和沈墨七亲近的外貌,无比陌生又似若相识。他们在门口张望着,不敢进去,十分踌躇,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沈墨七心里突然想到了什么,眼角再也控制不住,他想大步跑过去抱紧他们,可却生了些少年的矜持。于是他默默走到他们身后,拽了拽他们的衣角。
妇人和男人回头观察一瞬后,脸上顿生惊喜。妇人泪眼朦胧地蹲下来,直接将把沈墨七紧紧拥入怀里,如此温暖,仿佛整个世界在她的怀中柔化。那男人轻声责怪着妇人哭得梨花带雨,会惹邻人笑话,可自己声音也在不断抽泣。
可当沈墨七拥抱着那柔软又温暖的臂膀,狂嗅着那亲切又怀念的芳香时,远处熟悉无比的青石板台阶上,只有苔痕上阶绿,却不见了那个日复一日满脸愁容抽着烟的老头。
沈墨七仿佛明白了什么,他抽泣着,手抱得更紧了,仿佛一块年糕一样,不愿分开。
许久,沈墨七抬起头,为娘亲擦了擦眼泪,又看了爹爹那挂着微笑的沧桑面庞,他用力地握住了爹的手,使出了全部的力气,传达着自己心中那狂乱、迷茫、眷恋的心意。
当一个人明白了泡沫的美好,最后的分别时刻才会显得尤为悲情。
他决绝地转身跑去,再也不曾回头。他只能不断地奔跑,擦掉泪水,朝着夕阳奔去,奔去,直到雨夜停歇,直到世界尽头。
黑暗中,有人在不断反复拉扯着沈墨七的手。
他醒了,在酒肆中。
一个有些许黝黑的女孩拽了拽他的衣角,直到他睁开眼睛看她。她一脸欣喜,踮起脚尖,双手恭敬地递上一杯热茶,送上一张手巾,用小巧的手指了指沈墨七的桌子,担忧的看着他——那质朴又老旧的木桌上,早已经被一片泪水打湿。
沈墨七又抽噎了一下,他擦了擦朦胧的眼睛,揉了揉女孩儿的头。她微笑起来,歪着头,背着手,开心地看着沈墨七,似乎在为他没事而感到开心。
在她走后,沈墨七擦干眼泪,提起剑,站了起来。他静静地走到另一桌前坐下,打量着眼前两个趴在桌上熟睡着的,娇小的带着黑色斗篷的身影。
沈墨七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两位就是刚才术式的施法者,自己梦境的创造者。她们身上,有着在梦里闻到过的,熟悉的味道。
沈墨七从腰间摸出来一只随身携带的匕首。
她们已经睡着,而沈墨七随时可以割了她们的脖子,然后趁她们的血流尽满屋被人发现前早早离开。
他从没杀过人,但在来龙语学宫的路上也几次差点被杀。
既然规则都说了“不惜一切代价”,那么同窗的性命是否可以是可以考虑的代价。
别开玩笑了,沈墨七把匕首收了回去,他还没杀过人,他甚至觉得自己是被杀也不敢杀人的人。
沈墨七轻轻把她们的兜帽撩开,才发现是两位棕栗色头发的小女孩儿。她们香甜地熟睡着,小耳朵不同于一般的人类,显得长长的尖尖的,在温暖的酒馆旅店中更加白皙红润。她们其中一人眼上挂着泪,一人嘴角挂着笑。
沈墨七看着她们娇小玲珑的身躯随着呼吸起伏,沉默了。
他想起了原来在村子里的邻家小妹们,五六岁的样子,明明那些小,却总能说出那么可爱的话。
但在一场冰雪过后.....
沈墨七的头又开始疼了,他摇摇头,开始用呼吸术让自己安定下来。
随着梦境和回忆中的愤怒,失措,迷茫逐渐安静下来,沈墨七用手轻轻弹了弹她们幼稚的额头。
她们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睡眼,然后呆呆地看着沈墨七。她们突然意识到了沈墨七是谁,于是眼里流露出恐惧的神情,她们彼此紧坐相拥,试图带来一些慰藉。
“蒂娜蒂娜,我们好像被发现了。”
“蒂娅蒂娅,我们会被他杀掉吗。”
眼前两位女孩儿似乎是一对双胞胎,被叫做蒂娜的女孩,左眸为粉,右眸为蓝。而叫做蒂娅的则相反,左眸为蓝,右眸为粉。
“别担心,我不会对小孩儿下手的。”沈墨七装模作样地说道,其实他根本就没有和玫英魔法师战斗过的经验。“蒂娜和蒂娅是吧,你们是谁家小孩,父母在哪儿。”他把桌子上的剑拿下,靠在桌脚,微笑着放缓语气,温柔地说。
“蒂娜蒂娜,他好像是个好人欸,不生我们的气,还说我们是小孩子。”
“蒂娅蒂娅,他好像不知道我们是魔法学院的学生,也不知道我们已经十三岁了。”
她们两个悄悄耳语,可声音恰好能被同桌的沈墨七听得清楚。
“十三岁?”沈墨七真的惊讶了,“这不是比我还大一岁吗。可你们看起来也太小了吧,说是六岁我都会信吧,真的没骗我吗。”
“蒂娜蒂娜,这家伙也太过分了,我生气了。”
“蒂娅蒂娅,可他没有计较我们刚才的术式,你在梦中也看到了,这家伙也是个没爹娘的可怜孩子。”
沈墨七嘴角抽动了一下。
蒂娜蒂娅打量着沈墨七,然后再趴到彼此耳边轻轻耳语,说话过程中还不时打量着沈墨七,眼中流露出心伤的色彩。沈墨七顿觉很不自在,自己的梦境能被术者看到是合理的,但自己那宣泄的情绪,实在让人感到不好意思,“你.....你们都看到了?”
“是呀,我们根据你的想象引导,由我们辅助来创造梦境。你能在噩梦中做出我们喜欢的,善良的选择,就有得到一场美梦的资格。蒂娜在第一次的梦境中扮演敌人,在第二次的梦境中则扮演父亲。”
“蒂娅....蒂娅在第一次的梦境中扮演少女,第二次则扮演母亲。因为梦境会让人忘记一切,逐渐沉沦。所以你也不用太过于害羞啦,害羞的是蒂娅才对,你抱蒂娅抱得太紧了。”
蒂娜一脸坏笑看着沈墨七,而蒂娅则害羞地把头埋藏进了蒂娜的怀里。
“唔。”沈墨七捂着发烫的额头,看着外面逐渐停歇的雨。虽然乌云逐渐消散,但天色已经昏暗,沈墨七没有办法在夜色中寻找将离,只能暂时居住一晚,然后再外出找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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