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步,就是什么地步了。
等他回了那院子,许时青躺在屋檐下的木质地板,晒着太阳睡了过去。
谢崇岳走过去,按理说他该把人抱进屋里,顺便数落一下被扰醒的许时青不应该这么大喇喇的躺地上。
江湖人不拘小节,也不是这么个不拘小节法。
但这一次他没有,只是在青年身侧坐下,细细的感受阳光落在身上的温度。
紧接着,谢崇岳俯身,在许时青上方落下大片阴影,垂下眼帘,注视着那张因为酣睡而略微泛粉的脸。
这一刻,他发觉自己的内心竟然如此平静,就好像只要这个人在身边,那么不管眼前是生老病死还是朝堂的明争暗斗,他都能跨过去。
“……?”
许时青终于从乱七八糟的梦里回过神,发懵的看着近在咫尺的谢崇岳,还以为他是想亲了,撑起身凑过去亲在了男人嘴角,打了个哈欠:“回来了……”
猝不及防被撩了一把的谢崇岳捏了捏鼻梁,伸手把人往怀里捞了下,才开口问:“大夫那边说,我们的身体情况不适合再四处奔波了,你怎么想?”
这个时代只要是赶路,就不可能对身体没有伤害。
而江湖人出门的次数可太多了,一年有一半的时间都在马上、车上或者路上。不少人是暗伤堆积,晚年一病不起,直接去了的。
许时青趴在他肩膀上,这个问题确实很难办,但要他呆在一个地方一辈子不出门这也不现实。
“……实在想出门,那就走吧。”谢崇岳拍了拍青年的背,他看出了他的犹豫:“要是想停下来,就停下来。”
“喔,你不想关着我吗?”许时青问,关系确定以后,他对谢崇岳心里的想法其实也门儿清。
毕竟他没遇上谢崇岳、一个人混迹江湖的时候,可没少碰见那种胆大包天以为他是个好捏软柿子的纨绔子弟。
一开始可能还不明白,后来次数多了,许时青纳闷的和友人诉苦,怀疑是不是自己有什么问题,不然怎么姑娘没招着,找来的尽是些登徒子。
友人幸灾乐祸,但还是仔仔细细的与他分析一通,最后猜想这些人就是宅子里金堆玉砌,才有这么个癖好,好逼良为娼、困鸟囚鹤之事。
那些放浪之徒当然不可能与谢崇岳相提并论,毕竟世子殿下是走正规流程和许时青谈了恋爱,堪称是正人君子了。
设身处地的想一下,许时青猜测对方应该是觉得自己老是到处跑,呆也呆不住,先前没在一起还好,现在都决定要白头偕老了,谁受得了另一半一走可能就是一两个月见不着?
他还挺了解自己外出的频率,所以有点心虚的想,这个一两个月还得翻上一番。
算下来,和自己在一起,可能一年只能见三到四次。
谢崇岳那想法都不能算是关他了,应该说是挺正常的不舍之情。
“我留不住你,是我无能。”谢崇岳说:“何必用关?”
许时青听出来,对方误会自己是在猜忌他,所以有些生气。
“你想些什么呢?”许时青哭笑不得:“我十几岁就行走江湖,这些年走过的路、见过的人已经足够多,早该休息一段时间了。”
“你直接和我说想在金陵多留一段时间不就好了?”
他失笑:“峥春,怎么,你觉得自己在我这里连点特权也没有吗?”
说完,许时青蹙起眉,感觉到这件事确实是有点严重了,遂严肃道:“谢峥春,你是不是没和我提过什么要求?”
谢崇岳:“……有的。”
许时青回想了下,反驳:“没有,你都不敢和我呛声。”
这什么奇葩理由。
谢崇岳五味杂陈的情绪散了干净,只剩下无言。
“家务你做,饭也是你烧。”许时青掰着手指头回想:“衣服也是你洗……”
算完,他不由感叹:“我好像负心汉。”
谢崇岳:“……别这么讲。”
“你都不和我提要求。”许时青说:“看看吧,就今天这件事,是不是以后我跟你说我想一个人去游山玩水了,你都会给我收拾包裹,送我走?”
谢崇岳:“……”
他想了想,可疑的沉默了。
许时青:“……我要是找别人一起走呢?”
谢崇岳这次即答:“不行!”
“?”许时青有点糊涂了:“那你为什么不拦着我?难道你舍得我一个人走?”
“怎么可能。”谢崇岳犹豫了下,道:“我不舍得你走。”
“……那你和我说,你想我留下来。”许时青默了下:“你说了,我就留下来,谢峥春,你为什么不相信自己可以做到这一点呢?”
为什么不相信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呢?
许时青想,对于一个自认为亏欠良多的人而言,恐怕只会觉得自己没有提要求的资格。然而当许时青答应和对方在一起的时候,那些所谓的付出就是理所应当的,他甚至庆幸自己可以痊愈对方的病痛,半月蛊发作的效果太可怕,作为朋友时他见之尚且不忍,成为爱人以后,这份怜爱更是只增不减。
他知道谢崇岳总是对他感到愧疚,对方总觉得这蛊毒束缚了一个大宗师,可实际上并不是的,许时青从来不像是他想的那样自由。
更何况他怎么会觉得谢崇岳是束缚?许时青视任何一段关系为珍宝,正因为曾经独自一人闯荡过江湖,他更能体味到漂泊而孤立无援的滋味。更何况他成为剑仙以后,从未孤独过,而陪伴者却总是忘记这一点。
这让许时青感到无奈了,他并不是天上仙,也非人间鹤。许时青就是个喜欢游山玩水、四散家财,还有很多朋友的普通人。
盛名误人啊。
许时青心里嘀咕,他就说这些名头不是什么好东西,现在好了,谈个恋爱还给对象整得没安全感。
“你不会觉得金陵、我,是一个笼子吗?”谢崇岳语气艰涩,他太聪明了,所以可以轻而易举的看出青年眼底的情绪,也能猜到对方话里更深层次的意思——可那是他过去不敢奢求的。
谢崇岳反复思量,他审慎的试探,未尝没有发觉过青年并非执念于山水的游侠,只是不敢问、不敢深究。万一他猜错了呢?不问他尚且可以欺骗自己,去拒绝可能的分别,问了就只能面对了。
他是齐王世子,也是魔教教主,关东班师回朝后,谢崇岳这个名字再也脱离不了朝堂,他的身份注定了谢崇岳无法随心所欲的跟许时青擅壑专丘——
同榻而眠、经丘寻壑的日子太纵情,若黄粱一梦,愈是美好,便令人愈是患得患失。
这让谢崇岳无可避免的把自己放得更低,几乎觉得他一无是处,却把一朵云扯下了云端,一抹好心的月色拘在了池塘里——
放鹤归云吗?他又想,不,不甘心。
谢崇岳走进了死胡同。
“这天下哪里有笼子能拘得住我?”许时青叹了口气,安抚的亲亲谢崇岳的侧脸:“我是人,想要停下来休息,是很正常的想法。”
“是你被拘住了,被我给困住了。”
无论是齐王世子、又或者是魔教教主,谢崇岳理应是天底下最快活的人,如今却如此瞻前顾后,犹豫不决,实在不是他的性格。
许时青为此而感到内疚,他喜好层峦耸翠,却没想到这鱼游濠上的爱好反而伤害了自己喜欢的人,这与他的本意相违背了。
“对不起,我没想到你会那么想。”许时青伸手抱住他,拥抱得很用力:“可你要不要听听我的看法呢?”
他洒脱自由惯了没错,可这不代表许时青是个不顾伴侣想法的人。
退一万步讲,人生那么长,他也不是非得赶着这几年要谢崇岳和自己一起把天下跑个遍吧。
“别自顾自把我当鸟放飞了行不?”他哭笑不得:“人家鸟还回家,一起出去觅食呢,你这是直接觉得我不用有家注定孤身一人吗?太过分了吧。”
谢崇岳缓缓的,缓缓的藏到青年脖颈处。
他不是傻蛋,话说到这个地步,谢崇岳也明白许时青是真的想和自己过日子。至于他之前那些不安、猜测、和幻想,可真是天大的乌龙了。
“世子殿下。”许时青拍拍他的肩膀,促狭道:“世子殿下,所以你还和我谈吗?”
“……谈。”他甚至不敢不回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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