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排,第三排…
狂风鬼狐,血色幻境!
天空中,蒙蒙下起了雨,是红色的血雨。
人就是这样,一旦去做了,就会变得从容。哪怕,等待他们的是死亡,和万分之一的希望。
他们当中的很多人,都是今天才刚刚从副骑手,变成一名真正的骑兵。而他们现在做的,却是悍不畏死,有去无回。
风球就像一个绞肉机器,吞噬着一个又一个无辜的生命。
如果没有亲历过,任何人也不能想象,那天在婉珠城的南城门,所发生过的情景。
如果,沈达还年轻;如果,沈达还是曾经的青州狐将。也许,他的面前,会成为一个令人战栗的绞尸场;也许,云鼎大陆的历史要就此改写;也许,燕云骑兵也就根本没有这么多的也许。
但是,他老了。他是一位八十四岁高龄的老人。他已经不能像年轻时那样,有无限的精力和体力,任他去挥霍。他已经不能,单凭一己之力,让整个天下都为之颤抖!
幻境内的风速,令人察觉不到的,变缓了。
汗水,浸湿了他的衣衫。有几缕白发,从他的布冠之中挣脱出来,在空中无助的舞动着。
但是他不甘心,他不甘心婉珠城就此失守,他不甘心大嬴朝就此灭亡!
十三年前,当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当他们第一次将手中的酒杯高高举起的时候;当他们对着天地,许下自己不变誓言的时候;当他们,将自己互相托付给对方的时候;他们没有想到过今天的结局。
那个曾经意气风发,于万人景仰的光明王,只会在宫中荒淫做乐,自暴自弃。
那个曾经叱咤风云,号令天下莫敢不从的龙丘枪王,只会在劫王府中借酒消愁,聊度余生。
那个曾经盖世无双,勇猛无匹的青州战虎,只会坐在龙丘城的城头,看云卷云舒。
那个曾经奔袭千里,银箭魅影的赤炼红蛇,只会在这广袤的青州平原,徒劳奔命,跑着一辈子都跑不完的路。
那个曾经的自己,妻离子散,淡世隐居,成为一个和孙女相依为命的古怪老头。
“说到头,你们都是同样的宿命吧。”
昨天一个人的话,回响在耳边。
这一切,真的都是宿命么?
真的是,宿命么?!!!
突然间,老人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咆哮,他双手前的幻境,陡然间炸开,无数道风刃从风球中狂乱割出!
天地为之变色,飞沙走石!
战马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将战士摔下。狂风将每个人向后推去,城门前,没有任何人能接得住如此的沛然大力!
暴风中,人们只能听得到老人的狂笑。
“有老夫在,这婉珠城,就还没有破!!!”
“哈哈哈...”
一时间,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城门前的数丈处,所有人都无法前进一步,任凭你是人,还是神!
人们只能听到从城门口倾泻而出暴风的咆哮,只能感受到一个疯狂的老人,对着天地绝望的呐喊!
韩冰站在远远的角落里,曹云躺在他身侧的担架上,仍在昏睡。
这是韩冰第一次见识到焏术这种力量的恐怖,第一次见识到人类所追寻的力量的巅峰。
此时,他只是无言的看着城门口,意外的安静。
一刻钟过去了,两刻钟过去了。
鲜血从老人的嘴中喷出,染红了胸前的衣襟。
半个时辰过去了,老人已经笑不动,哭不动了。
可狂风依旧!
韩冰突然有种感觉,这风,大概不会停了。
可正在此时,从城门外东南方向,跑来了一只白色的猿猴。
它轻快的跑着,嘴向外微微隆起,格外开心的样子。
“死猴子?!”
韩冰顿时睁大了眼睛。
“清风”来到韩冰的身旁,高举起双臂,呵呵的叫着,兴奋的指手划脚。
“哎呀大爷我现在走不开,等会再跟你去不行?你着啥的猴急。”
“清风”听此话反而很不高兴的样子,跐着牙瞪着眼。
“等一等!你以为这儿在干嘛,没看见那边儿吗?!”说着,韩冰顺手指了指城门口的方向。
白猿顺着韩冰手势看去的一刹那,它愣住了。
是的,它愣住了。他高举在空中的手,仿佛瞬间静止了一般。
它的眼神,变了。
韩冰惊讶的看到,白猿缓缓的将手放下,慢慢的,一步接着一步的,向城门口走去。
它的眼,死死的盯着城门口的老人。
没有人能在此时靠近暴风中的沈达,除了它。
它雪白的长毛,自然垂落,毫无半点波澜,在狂风中显得尤为诡异。
它逆着风,就这么一步,一步的走过去。
就好象每迈一步,都跨出千年。
不止韩冰,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
沈达也注意到了它。
于是,风停了。
毫无征兆的,风,就这么停了。
老人不敢相信的瞪大了眼睛,他不顾胸前沾染的鲜血,向白猿伸出颤抖的双手。
他似乎想抓住什么,可他什么也没有抓到。
白猿还是这么不紧不慢的走着,它的表情呆呆的,和往常大相径庭。
终于,白猿走到老人的跟前,呆呆的盯着他,好像在极力的回忆什么东西。
“‘不动风棺’!这是‘不动风棺’!!!”老人颤抖的大吼着,此刻的他,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
沈达用颤抖的双手,撩开了白猿遮盖右眼的长毛。
远处,韩冰的眼睛,差点没瞪出框外。
可这一次,白猿没有动,它很安静。
长毛下,右眼上方的眉心处,长着一枚黑痣。
“华儿!你是华儿!!!”
“华儿!吾儿啊!!!你...你...你居然还活着!!!”老人歇斯底里的大叫着,紧紧抱住了眼前的“白猿”。
此刻,沈达已不再是那个曾经叱诧风云的神将,也不再是刚才以一敌千的凶神恶煞。
此刻,他只是一位父亲。
一位和儿子失散了十年的父亲。
十年前,意气风发的光明王雷旭覆灭了昏暗的夏朝,统一了青州。可他的野心并没有停止。
于是,他把他的注意力放到了那一片物产富饶,富甲天下的土地。
燕州。
燕州表面上对嬴朝称臣,可雷旭并不满足于此。
从赢朱启元年至第二年,雷旭派出了军中无数的精锐斥候,潜入夏荣城,获取燕州的各项情报。
其中最有名的斥候,叫做沈华。
在曾经对夏朝都城岩纥最后的决战中,正是由于沈华的出色表现,才使得嬴朝军队能够在三天之内攻克这座坚城。在这三天之中,沈华不仅仅送出了大量的情报,更令人敬佩的是,居然以一人之力刺杀岩纥守将十余名!
在那短短的黑色三天之中,岩纥城中流传着一个说法。
“你听到一阵风吹过么?又有一位将军死去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雷旭放心的将刺探燕州情报的重任交给了沈华,他对他的这一安排感到很放心,他甚至有种错觉,只要沈华去了,青州不需要动一兵一卒,燕州就要彻底投降了。
沈华自己也这么认为。
然而这一去,他就再也没有回来。
事情发生了以后,雷旭才得知,原来,沈华,正是沈达的儿子。
从此,雷旭再没有对燕州动过刀兵。
燕云骑兵的战士们停止了冲锋,愣愣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没有人注意到,远处的韩冰,忽然跌跌撞撞的急奔过来。
没有人听到,他的嘴中咆哮似的呼喊:“住手!!!!!!”
同样,也没有人注意到,城门旁的角落处,一个红袍的断臂男子,用仅剩下的一只手,从身后掏出一支利弩。
沈华愣愣的,就这么站着,空洞的眼神直勾勾的盯着前方。
“华儿,这些年,你到底去了哪里?怎落得如此?为何要给自己下这‘不动风棺’?为父早就告诉过你,不能入这‘风棺’过久啊!!!”
一时间,老人老泪纵横。
“斯..斯...斯”沈华怪叫着,仿佛在极力的发出一个音节。
“怎么?是谁?到底是谁将你害到如此田地?为父将他碎尸万段!!!”
“斯...斯...斯”沈华仍旧叫着,尽它平生最大的努力。
沈达终究没有听清自己的儿子到底说了些什么。
因为,一只弩箭,穿过了老人的咽喉。
血光四溅。
韩冰觉得眼前的景物,仿佛放慢了一般。
他看到那一支弩箭,破开血肉。它锋利的箭头,从脖梗的另一侧,嘭的穿出。
沈达脸上的表情,在那一瞬间,凝固了。
泪水,不再流淌。
老人的表情,停留在了那一瞬。
他在笑。
很开心。
在那一刻,沈华似乎还没反应过来。他睁大了眼睛,张着嘴,努力的发出一个重复的音节。
可惜,听话的人,已经再也听不到了。
老人的身躯,重重的摔滑在地上。
他的双手,似乎还维持着一个拥抱的动作。
沈华胸前的白毛上,还沾染着一片鲜血,那来自于老人胸前的衣襟。
韩冰仍旧在跑着,他发现,即使自己再如何努力,仍旧无济于事。
婉珠城上空,突然响起一声凄厉的呜咽。
撕人心肺。
童狄终于杀掉了青州神将沈达,然而,他却没有时间自豪和骄傲,因为此刻,他正在用惊恐的眼神打量着慢慢向他走来的一只白毛怪物。
忽然,他的脖梗一紧,怪物的利爪已经牢牢抓住了他的咽喉。
随后,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五脏六腑,被硬生生扯了出来。
婉珠城外,沈华将燕州赤金长老童狄活活撕碎,无人敢上前阻拦。
血肉横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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