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风似的跑出去,翠纹裙在她脚下掀起一圈圈的浪涛。
泻露还在错愕这位俞家姑娘的性子时,就听见内室传来动静,知道是祝春时洗漱更衣好,便不再去想这件事,回身打帘进去了。
“怎么这么多东西,大晚上用不下这些,没得浪费了。”因是在室内,烧了地龙屋里缓和,祝春时穿了身轻便的红缎子对襟衫,大红潞绸棉裤,金头银簪将一头长发松松挽起,很是娇艳婀娜。
泻露瞅了眼刚送来的胭脂鹅脯,稻米粥等吃食点心,再有春容端来的,满满一大桌子,一面给祝春时舀了碗熬煮熟烂的米粥一面笑道:“是萱姑娘才送来的,说是姑爷一早吩咐炉上炖煮着,就等着姑娘用,结果方才给忘了,还叫姑娘不要怪罪。”
大约是煮的时间久了些,稻米被熬得稀烂,软糯滑腻,入口稍稍一抿就下了肚。
祝春时原本不爱用粥食,但将近一整天没吃东西,饿得不行,现下便是吃粥也觉得香甜,很快就吃了半碗。
“我自己都有晕头转向的,何况是她,还得多谢她把东西送过来才是。对了,炉上温着醒酒汤没?若是没有,就赶紧去说一声。”
“已经吩咐过了,大厨房的人也不是头一回经历了,春容去的时候灶上煮了好几罐子。”泻露夹了筷鹅脯和烧卖给祝春时,怕她吃粥积食,又舀了碗鸽子汤递去:“我也这么和萱姑娘说的。”
见祝春时胃口不错,几筷子将东西吃完,泻露不免又道:“姑娘填肚子就好。可别吃多了,我瞧着姑爷也快回来了。”
正说着就听见外面传来喧嚷声,廊下丫鬟一叠声的叫着六爷安。
俞逖推开要上前来搀扶的丫鬟,今日宴席上灌他酒水的人实在太多,即便有家中兄弟和好友帮忙分担,他也被灌了个半醉,不幸中的万幸,好歹还走得动路,认得清楚人,不至于醉死过去。
他住的院子正房是三间连廊的构建,当中进来是燃着香炉的厅堂,右间暖阁外是日常起居待客的地方,左面经由落地的碧纱橱隔开休息的卧室,卧室后连着净房,外面则又置着罗汉床,可供歇息。
俞逖站在当中,看着模样大变的卧室,喝醉的脑子一时有些迷茫,他成婚前三日都不住在这里,而是去了前院书房暂住,直到今日才得以回来。
如今看着屋子的东西,很是有些惊讶,碧纱橱罗汉床,连带着对面墙上挂着的一幅花鸟画,全都是前两日才置放好的,连带着碧纱橱内的那张拔步床,都是祝春时嫁妆里的东西。
他也不叫丫鬟引路,兀自思量了会儿,才步履踉跄地转身往左面房间过去。
这时里面的人早已听见声音,圆荷打起了碧纱橱上的棉布帘子,就见一身红色衣裤的祝春时袅袅婷婷从里面走出,就要上前来扶人。
俞逖原本只是在惊讶于卧室的变化,然而从祝春时出现那刻,脑子里就轰地一声,方才还压制的酒意一鼓作气的冲进脑海,嘴里口干舌燥不说,心脏也仿佛受不住醉酒的刺激而怦怦乱跳,迫使他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祝春时见他一动不动,心生疑惑,担心他是醉了酒,一面说话:“绿浓,去厨房端醒酒汤来。”一面就要把人扶进卧室里去。
门口立着的绿浓应了声离开。
脑子迷蒙蒙的俞逖眼神涣散,只觉得手臂被她触碰到的地方仿佛被烫到一般,使得他条件反射的往后退,避开祝春时递过来的手。
“怎么了?”祝春时面露尴尬,不好再上前去。
“我,”俞逖一出口就发觉自己嗓音沙哑,他强自镇定着,侧头轻咳了声:“我浑身酒气,别熏到你,你先歇着,我去沐浴,很快就回来。”
不等祝春时说些什么,俞逖就踉踉跄跄的走进净房,看得身后的祝春时既好笑又不安,怕他一不小心摔倒在地。
“姑娘?”
泻露近前低唤了声。
“去把素日伺候姑爷的叫进来,他醉了酒不大清醒,若是自个儿沐浴更衣,只怕不妥。”
泻露有心想说什么,但看了看祝春时的神色,还是将那些话咽下,走到外面去叫人。大约几息的功夫,泻露便走了进来,身后却没人跟着。
祝春时面露疑惑。
“我先扶您进去休息。”一面往里走,泻露一面说道:“我方才问了,姑爷平日里只有两个小厮伺候,现下在院子外候着,一会儿让双燕引他们进来。”
“把方才我用过的东西都撤下去,我记得箱子里有块雀舌茶饼?去煮一盏来解腻。”祝春时坐在距离拔步床不远处的绣榻上,跟前的烛花噼啪两声,惹得她眨了眨眼睛。
圆荷泻露纷纷应声去忙。
大概是白日实在劳累,屋子里又静得很,困意袭人,祝春时不过片刻就觉得眼睛有些睁不开,掩唇打了两个哈欠后歪躺在绣榻上。
俞逖走出净房,换了身红色锦缎直袍,沐浴过后他酒意消退很多,神色恢复几分清明,跟在身后的连江悄无声息的退下。
绕过碧纱橱,甫一进入俞逖眼中的便是斜倚绣榻,欲睡未睡的祝春时,许是在屋内,对襟衫衣带松垮的系在一起,露出大片白皙的锁骨。衣裤的大红和她本身皮肤的雪白形成鲜艳的反差,色如红玉,又似白雪。
还未完全消失的酒意卷土重来,重新在他本就不甚清楚的脑海里占据上风。
俞逖没去阻止这股莫名而来的冲动,甚至在心底放任自流。
他慢步靠近绣榻上的祝春时,蹲下身来平视对方的面容,四下寂静,唯余缠绕在一起的呼吸声在内室清晰可闻。
原本准备进来的泻露圆荷也在帘后停住脚步,对视一眼后含着笑又悄悄的退下。
就这么平淡的过了片刻,红烛噼啪的声音突然在室内响起,俞逖猛地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像个傻子在绣榻前蹲了将近一刻钟的时间。
在察觉祝春时醒转的同时,俞逖急速起身,过快的速度甚至让身体有些不稳,猛地晃悠了几下。
“俞——”祝春时将脱口而出的称呼咽下半截,虽然有些不自在,但想起如今的情形,看见对方站在面前也不觉得奇怪:“六爷。”
“不用这么叫我。我字知远,你可以叫我的字。或者,”俞逖顿了下,试探性的道:“我族中行六,也可以叫我六哥。”
祝春时从绣榻上起身,张了张嘴,不论是知远还是六哥都有些叫不出口,她索性避开称呼问题,歪头看过去:“我叫人去端了醒酒汤来,要喝些了休息吗?”
“不用,我本来也只是半醉,不打紧。”俞逖说谎不打草稿,连个磕绊都没有,直接把人给唬过去了。
祝春时见他此刻和方才那副醉样截然不同,哦哦点头,见泻露圆荷都不在,此刻屋内就他们二人,怎么想怎么觉得别扭,因此时不时看向不远处的龙凤烛,要不然就是将视线投到外面,总之就是不去看俞逖。
俞逖瞧见她这模样,忍不住抬手盖住自己嘴角的笑意。
“那我应该叫你什么?我记得送来庚帖上写了你的名,单一个祯字,对不对?”
祝春时点了点头,“是取的学名,认字读书时用的。”
俞逖在嘴里默念了两遍,“家里人都叫你祯娘,还是祯姐儿,我可以这么叫吗?”
“春时。”祝春时偏过头,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俞逖听见:“我出生在春日,所以取了这个乳名,及笄后也用来做了小字,我家里人都叫我这个名字。”
春时。
俞逖唇齿间无声地呢喃两遍。
也许是醉意仍旧侵袭着大脑,外面分明已经入了冬日,他却仿佛在这一刻真的遇见了春天。
他看了眼明明惊慌却始终装作镇定的祝春时,摇着头轻笑:“你累一天了,休息吧。”
祝春时脸色倏然泛起红晕,但见俞逖眼含笑意的看过来,嘴上却半点没退步,甚至身体还挡住她的去路就知道他并不是外表看起来那么温和无害的人。
她嗫嚅了两下嘴角,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大红色百子千孙帐幔被放下,两对红烛依旧矗立在高堂上,有夜风透过没关紧的窗户缝隙吹进来,烛火摇曳着,伴随着又低又浅的几声呜咽,很快又在寂静的屋内消失,唯有绣榻边地板上的红衣和烛火的噼啪声昭示着眼前的夜晚并不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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