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而看向郑鹤,郑鹤听着那来头大得离谱的发冠的事,没有任何表情波动。
片刻后,他才抬头看向二人,“我那么得圣恩,为什么这么早就死了?”郑鹤突然眨着眼,冷不丁的问了出来。
严孤山看着他,瞳孔微微颤抖,他沉默良久,突然明白了话本里那些纠缠不清的爱情。
这种时候,很难不透过眼前人的眼睛看故人。
“自杀,病逝,你能接受哪个?”严孤山反问他。
郑鹤懵了一下,他没想到太子会这样回答,而且对于一个满心憧憬未来的少年来说,很难预想今后的死因。
“我不知道……”
严孤山握住了腰间的香囊璎珞,手指发白,他不想骗他,又怕说出来是对他的伤害。
“如果你接受病逝,我会告诉你,你早年为了做出功绩升职,把身体熬坏了,得了不治之症。”
“如果你想听自杀,我会告诉你,你在京城过的并没有那么好,八年如履薄冰,你前面的所有功绩来的都极为不易。阴谋和皇权逼着你,让你不得不选择自杀。”
严孤山注视着他的眼睛:“这每一种原因都可以是真的,只是取决于你想听哪一个。”
郑鹤站在那儿,良久没有说话。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气息。
李源皱眉看向严孤山,他明白严孤山把选择权给郑鹤是出于尊重,但他也担心这个决定对郑鹤来说太过沉重。
毕竟,自己可以把二十五岁的郑长忆心思摸透,可是十七岁的郑鹤自己没见过,他对眼前的少年心思知之甚少。
“我想听后者,” 郑鹤终于抬头看着两人,他明白今日李源来的目的,他现在只是还不太狡猾成熟,不是傻。
李源微微点头,缓缓坐下,深吸一口气,开始讲述这九年里郑长忆的波折坎坷。
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稳,将很多残酷的折磨都一笔带过了。当讲到京城高官权贵贪图男色从而折磨郑长忆这件事时,他停顿了一下,郑鹤只是皱眉,看不出剧烈的悲喜。李源心中暗自叹息,他不知道郑鹤能否真正接受这样的事实,但他也只能继续说下去。
严孤山静静地坐在旁边,在讲到这一两年的事时,他会适时补充一二。他讲了自己和郑长忆暗中联盟,从救命之恩到交心知己,只是那些缠绵的爱意他都省略了。
他方才一直在观察郑鹤的表情,从郑鹤的反应来看,他大概是无法接受断袖之情的。
他们把知道的所有事都告诉郑鹤了,连同郑长忆死后那些玄幻离奇的猜想以及对他们这场大局的设想。
郑鹤都静静的听着,没有说话。
他没有像严孤山看的话本里那样,被过往勾起记忆,泪流满面的说自己想起来了。
他没有掉眼泪,那具魂魄里的眼泪好像在那一晚都流干了。
严孤山轻轻叹了口气,起身说,“我这儿有他留给我的东西,你要不要先来看看,或许能想起些什么。”
郑鹤看他从一个套了三层锁的箱子里拿出一个盒子,打开后里面是一些珠宝首饰,和一沓厚厚的地契银票。
“这些首饰……看起来不像是用过的。”
“他生前交代金环,把他贴身用过的东西都烧了,说是让我们不要睹物思人,要往前看。”
严孤山不知什么时候,下意识的把称呼区别了开,他目光暗淡,“他没给我留下念想,也从未入梦……”
严孤山意识到自己要说多了,赶忙看着他勉强笑道:“谁能想到会回来呢?这下连追忆的东西都没了。”
郑鹤抬眼看他,神色复杂,却一言未发。
二人之间沉默片刻,郑鹤的眼神落在盒子旁的信匣上,严孤山注意到,伸手拿出,打开盒子给他看:“是空的。”
“原先这里放着他写给我的十七封信和二十六张飞书,后来,被皇帝发现了,一把火,全烧了。”
郑鹤看着空空的盒子,声音生冷:“他是因为这个原因自杀的吗?”
严孤山没想过郑鹤会问这样尖锐的话,他沉默一瞬,答:“是,有这个原因。”
郑鹤看着他的双眼,缓缓开口:“是不是你害死了他?”
“你说你是他的朋友,当真如此吗?”
“你从见到我,表情、神态,都不对劲,是因为自己的疏忽,害死了他而心中有愧吗?”
严孤山看着他的嘴一张一合,这些话从这张脸上说出,只觉得心脏像是被紧紧攥住,一瞬间疼的脑子发晕。
“小鹤……”李源心有不忍,开口道,“此言有些过了,他的死并不是……”
严孤山听着那个“他”字,后知后觉的想起,这个年岁的郑鹤是个敢以一己之力对抗权贵黑暗的性子。
他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郑长忆,李源都分清了,可自己看他的眼神却总是在追忆故人。
那样纯真笃信、赤诚守序的一个少年,怎么能接受成为一个死去之人的替身呢?
他为自己生气,也为死去的那个人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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