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仿佛瞧见那人点着烛火,用夜间只能见三尺的一双冷目,拧着眉头,一针一线,缝着盖头的样子。
阉宦娶妻,不得铺张,她的嫁衣只不过是最寻常的款式。
盖头却精巧至极。
她记得,谢行湛无仆,家中琐事,一应自理,他又过的清寒,哪怕是帷帐锦被缺了一角,又或是残破一些,亦是自行缝缝补补。
她自小便十分害怕虫子,偏而谢宅一片竹海,竹叶儿摇晃时,常常晃下几根绿茸茸的毛虫,惊得她四下乱窜。
他便缝制了一个香包,针脚细密,里头放了驱虫的香粉。
陆温攥着盖头,浮起一丝冷笑。
人不来,她便一直等。
直到晨雾茫茫,云涛轻拢,袅袅轻风拂开一片低云,天光熹微,朝露初升。
一阵疾驰马蹄声,在寂寥的晨雾中格外嘹亮,随后锣鼓喧天,由远而近。
街角尽处,绵延数里的仪仗缓缓朝安王府前进,最前头的是一个身材姣好的武士,簇拥着一匹高头大马。
马上那人一袭红袍,面如朗月,颜如春晓,眉目如画,头戴紫金嵌珠喜冠,穿一件五彩赤红底喜袍,身姿如松,威武不凡。
守在院外的莺儿见终于来了人,惊喜起来:“姑娘!宫里来人迎姑娘了!”
陆温守了一夜,早已眼皮颓颓,半睁不闭,听了这话,也一时没能反应过来,直到莺儿又叫了两声,方才清光凝聚,神光尽复。
“什么来了?”
“宫里的人来接姑娘了,来人还是个俊俏的大人。”
陆温轻呼一气,总算将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买良为娼》条约所计,凡倡优乐人,嫁予良人不再为妓,便可携婚书一则,前往衙门,将贱籍之名去掉,即消籍为良人。
她此番籍要脱,人要嫁,宫要进,官要当。
至于来人是谁,她毫不在意。
接了新娘,长赢也不耽搁,直直将人抬去了吴若海在西屏郡的私宅。
那处位于西屏郡城东,坐落山水之间,雕栏玉砌,古色古香,
陆温的新房在南苑,院中栽了一株高耸的松柏,正值深冬,白雪皑皑,满覆枝头。
长赢迈步踏进新妇寝卧,挥退一干婢女仆从。
“昨日陛下特地允了吴若海休沐一日,怎料他突然落了水,被捞起来时,已经瘫了。”
陆温径自揭下盖头,神情淡淡:“那怎么是你来接亲?”
他倾身坐在一旁椅上,自顾自斟了一杯酒仰头喝了:
“我临时认他做了干爹。”
陆温微微一笑:“好得很,倒不必我亲自动手了。”
“他虽瘫了,却有十六房小妾,都是偷偷纳的,有一位林娘子,前些日子正得宠,家中对牌,应是在她手中。”
吴若海官至内官监掌印,但凡节日、祭祀、出行、工事,宫中提前应对,小至用料采买,大至行动土木。
一应大小事物,待去户部提了银子,办理妥当,不知捞了多少油水。
陆温面前的是长赢搬来的大大小小的册子,有各官官员的“供奉”,有户部贪墨的银两账册,还有几个,则是他往外送的孝敬。
长赢皮笑肉不笑的说:“我今日若不来,你这婚事定然作废,我只要他私库中的一半,不算强人所难吧?”
陆温葱仟手指滑过账簿,不答,反问他:“这账簿不是在林娘子手中吗?”
“偷的。”
陆温淡淡望他一眼:“好好的司礼监掌印不做,倒愿做个梁上君子。”
长赢神情坦荡:“就算我不偷,难道你还不会去偷?”
二人目光交汇,长赢举起酒杯:“敬你逃脱牢笼。”
陆温举杯相迎:“祝你夙愿得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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