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见一匹熟悉的黑马从城外区区三百军阵中疾驰而出。
马背上那人面目憔悴,十七日未见,他消瘦了不少,身上还穿着那日离营时的素白骑装,肩头缠着带血的绷带,丝丝血色在白衣之上分外扎眼。
黑马停在了距离她十六步之遥的地方,一个在城内,一个在城外。
仅仅是十六步,阿蛮与她遥遥相望,不敢再前进。
他看见了她满脸泪痕的脸,也看清了这数年来他朝思暮想、心心念念的那张脸。
那是他的阿姐,他的阿姐在为他流泪。
兰姻打破了横亘在两人之间的沉默,“阿蛮......明明已经逃出了飞水谷,为什么还要来送死?”
“因为阿姐在这里,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我也是要舍命奔赴的......“
兰姻的心跳忽然跳漏了一拍,“阿蛮......六年前我就让你离开国都、离开平山村、离开我,再也不要回来了!你为什么不听阿姐的话......“
阿蛮笑着告诉兰姻:“十八岁以前,我全听阿姐的,十八岁以后,我想自己做主,求阿姐成全。”
这是这么多年来,兰姻第一次看见阿蛮笑,笑得很好看,可是兰姻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阿蛮,别进城......你会死的。”
“我早就对阿姐说过了,我不怕死。”
“不可以......阿蛮!你不能死......“
“阿姐还记不记得,你曾问过我此生有何惧,我说此生无所畏惧,其实是我说了谎......我害怕失去阿姐,所以我想叫你活着,我想看你好好活着,阿姐!”
阿蛮一步步靠近城楼内的兰姻,兰姻却一步步摇着头后退。
“停下,快停下!”兰姻几近失控,无力地跪在地上,劝道:“求你了,阿蛮,不要进来送死......”
阿蛮的身影在她的泪光之下变得逐渐扭曲,她看着他翻身下马,手里牵着黑马,脚步执拗地走向了她。
阿蛮扫向兰姻身后的一排排守军,冷肃道:“放了她。”
守军面面相觑,只听城楼上传来郭臻的号令,“你丢掉手中的武器,我就放她走!”
兰姻的悲伤已经浸透到了骨头里,哭道:“不要听他的,阿蛮,你快走!你快走!”
阿蛮没有听兰姻的话,他卸下了腰间的长刀,随手丢在了地上。
他稳稳地走向她,将她从守军的刀下拉了出来,轻轻拭去了她眼角的泪,说道:“阿姐别难过,我记得你说过,将军死战场,天经地义......这是阿姐教我的......“
兰姻无力地摇着头,未及回应,整个人就被阿蛮扶上了马背。
只见他将缰绳塞进了她的手中,嘴角微微一弯,手拿到唇边,吹了一个响亮的呼哨。
呼哨一响,黑马瞬间四蹄撒开疯跑了起来,它背上驮着兰姻,夹带着劲风,迅捷而有力闯出了城门。
马蹄飞溅起阵阵黄沙,兰姻抓着缰绳的手渐渐用力,扣紧的指节发白,任凭她死命地扯缰也无法调转马头。
“阿姐!跑吧!跑得越远越好!从今日起,你自由了——”
风沙迷住了眼睛,让兰姻再也看不清城内那道身影,泪水止也止不住,顺着干裂的皮肤不断地往下滑落。
兰姻只能侧过头用余光看着那道越来越远的身影,她原本以为早已忘光的陈年旧事,此时此刻却如走马灯一般闪过眼前,前所未有的清晰。
飞沙扬砾,黄尘掀天。
三百残军护送着兰姻急速撤退,而身后的城楼之上却传来了一道暴怒的命令声——
“兰长留,你胆敢诓骗我!箭楼张弓——放箭!”
死寂的战场被一道锐利的怒吼声划破,军令瞬间传遍了十个箭楼,银灰色的箭矢从每个箭楼一抹射出,漫天的箭雨朝着城楼下的那道白衣身影飕飕袭去。
战场之上,烽火翻涌,乌云压城。
那道白影凭一己之力逆行于兵戈箭雨之中,为后方的人拨开了一条逃生的路。
残旗被狂风刮走,极目之处皆是鲜红,那人即便被万箭穿心,也仍是岿然不动,白衣、草木、黄沙都被血色浸染......
阿蛮在死前才知道,原来一个人可以流出那么多血。
这些年,他以蛊血制毒耗了很多血,他原以为自己身上的血、身上的泪早就已经流尽了,不会再有了。
可是,没想到人的血和泪是流不尽的。
就像人的感情一样,你以为抽干净了,却还是会在某个时刻、某个地点、遇见某个人之后,源源不断地生长出来。
好讨厌啊......他的血竟然弄脏了他的衣服......
阿姐曾经说过,他穿白衣好看,所以他特意穿了一身白衣,他想穿成她喜欢的样子死去。
这样一来,阿姐来忘川河畔找他的时候,就能一眼认出他了。
可惜......衣服弄脏了......
最新网址:xiashuk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