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满当当的已经将内堂堆满,然而仆人陆续进出走动,显然是还没搬完。
夫人见自己女儿失魂落魄,不发一言,担心得罪了这贵人,于是慌忙告罪赔礼,口称礼物贵重,不敢收受。
杨鲖见罗娘模样,幽幽道:“沈大在军中常和我家少爷念叨你,说你贤惠知礼,娶到你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罗娘听她提起沈大,转过头冷声道:“他还记得我吗?”
杨鲖暗道,好个贞烈的女子。
“你男人求少爷给你未出生的孩子起了名字,叫‘秉文’!”
罗娘沉默不语。
“少爷已经答应让齐王做他的先生,若是生了女儿,就让太学的郑夫子给她开蒙。”
罗娘闻言再也忍不住,趴在桌子上嚎啕大哭了起来。
杨鲖站起身,将一枚狼牙和一封信放在桌子上:“好好活着,为了你们的孩子!”
语毕,转身离开了这个惹她心烦的地方。
罗娘见是沈大的信,呜咽着将信展开,泪眼朦胧的看了起来。
罗娘亲启:
吾妻罗娘,闻你有孕之讯,吾心甚喜,竟至两日未眠。今大军已临米脂城下,总攻在即。勿念于我,汝应知,为夫向来机敏,遇险必先避之。况今,汝身怀六甲,吾更不敢涉险。
且言,汝务必善自珍重。狼牙已得,乃从西夏兵处缴获。此物辟邪,置于床头,可为汝挡煞。
近日,常思为吾儿取何名好。不可再如敬德、逸飞之类,居家时便闻汝言此二名不佳。吾思军中唯杨将军乃读书人,届时吾当求之,为吾儿取名。定能沾其贵气,日后考上状元亦非难事。
罗娘,务必顾惜自身。
居家时,常闻汝读书之声,言及“千里共明月”。若汝思我,可观明月,吾思汝时,亦会悄然望月。汝知否,军中诸人皆妒吾娶得贤妻,吾断不可让彼等撞见,否则又是揶揄,又是调笑,为夫面皮薄,实难承受。
明日大军总攻,待吾求得名字,再与汝书。
夫沈大。
罗娘读罢久久不能言,看向桌上的狼牙,哽咽道:“娘,我饿了。”
“哎~!好,娘这就给你弄吃的!”妇人慌张无措,转身出了门又重新回来,数次往返,最终一步三回头的走向了厨房。
昏暗的房间里,罗娘默然地坐在桌前,目光落在杨鲖送来的红鸡蛋上。她缓缓拿起一个鸡蛋,轻轻剥开,眼神空洞且满含哀愁。
她的动作僵硬而机械,一口一口地咬着鸡蛋,咀嚼的动作极为缓慢,仿佛每一口都承载着千钧之重。
她向来不喜这东西。可此刻,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隆起的肚子,抹干眼泪,咽下口中鸡蛋,又重新拿起一个。
春江楼。
一贵妇高声叫嚷:“大官,你是不是弄错了?我们家若林用命换来的诰命怎么落到一个妓女头上?”
“就是!咱们大华从来没听说过这个说法!”另一个妇人帮腔道。
“住嘴!中枢文书也是你们这些刁妇能置喙的?”内侍太监尖声喝骂。
贵妇见此,大声叫嚷:“哎呀~!没天理啦!我家若林用命挣来的诰命,竟然被这个妓女抢夺去啦,我要告状,我要去御前告状!”
说完撒泼似的满地打滚,怪叫连连。
周围的嫖客们都看呆了,这可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
“这人谁呀?”一嫖客倚靠在二楼的栏杆上,疑惑道。
“她呀!谢若林婶娘。”一书生打扮的男子解释道。
“谢若林不是参军了吗?”
“是呀!刚听那内宦说什么谢若林先登入城,封妻荫子,九等诰命给了蕊娘!”
“啊!那真不怪人家闹,哪有诰命给一个青楼女子的。一没名分,二没地位的,人家婶娘自是要来讨说法呀!”嫖客附和道。
一中年男子在一旁听这两人言语,插话道:“你们没听那内宦说吗?麟嘉卫将军杨炯做的保,说这是谢若林的遗愿。”
“嘿!今儿个算是开眼了,咱大华妓女封诰命,真可谓头一遭呀!”
“谁说不是呢?以后那九等诰命估计没人再稀罕喽!”
杨鲖皱着眉头走到场中,扫视了一眼地上的贵妇,冷声道:“我家少爷做保,官家应允,你在这搅闹,想干什么?”
“我不管!我不管!我是若林婶娘,从小把他拉扯大,诰命怎么也落不到她一个妓女头上。”贵妇疯狂叫嚷。
杨鲖被她吵得一个头两个大,暗忖要不叫金吾卫的人来把她拉走。
恰在此时,一队内卫冲进春江楼大门,迅速占领春江楼的各处要地,手持长刀,警戒四周。
嫡三公主李潆目光冷峻的步入场中,见这贵妇躺在地上撒泼,剑眉暗皱。
身后的女内卫对自家公主不要太了解,见她皱眉,二话不说,冲过去提起那贵妇,上去就两耳光。
“啊~~~!”贵妇叫得更凶了。
“啪啪啪啪!”巴掌声不绝于耳,听的场中人心惊肉跳。
一直听说三公主杀人如麻,今日一见可真是名副其实,就这么打下去,那女人用不了一盏茶就得被打死。
女人显然也是被打懵了,她还算有点见识,知道是三公主当面,再也不敢哭喊撒泼。
李潆见她老实了,冷哼一声:“你这个婶娘,一粒米,一分钱都没给过谢若林,怎么好意思说自己把他拉扯大?谢若林能长到13岁,靠的全是他亡父留给他的三间酒铺生活,你现在来抢诰命,不想活了?”
“就算我没养过他,那也是我们谢家的诰命,怎能给一个妓女?”贵妇语气诺诺,小声反驳。
李潆懒得理她,看向内侍道:“诰命宣读了吗?”
“回公主,宣……,没,还没有!”内侍见三公主凝眉,哪还不知道她想干嘛,立马改口。
“谁是蕊娘?”李潆环顾四周,高声道。
蕊娘听闻三公主召唤,丝毫不敢怠慢,跌跌撞撞的挤出人群,来到李潆面前恭敬行礼:“三公主万福!”
李潆见她云鬓散乱,妆花泪隐,知道她也是刚得到消息。
“谢若林遗愿,杨炯求我照应一下你,你怎么想的?”
蕊娘见公主问起,刚止住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如同泉水般涌出,哽咽道:“我什么都不要,只求若林能回来看我一眼!”
李潆看着她的眼睛良久,知道她没说假话。
从怀中拿出户部的改籍文书,递给她:“此时此刻起,你不再是贱籍!”
说完不等她反应,看向杨鲖:“钱带了吗?”
杨鲖摆手,身后的家仆将一叠银票,足有千两之多,一股脑全都塞到了瑟瑟发抖的老鸨子手中。
“念!”
内侍得令,高声道:
“长安谢若林,麟嘉卫兵丁,大华次战,米脂城下,贞毅忠勇,悍不畏死,先登入城。
今诏,追封谢若林“义勇之士”号,勋云骑尉,特赐千金,封妻九等孺人诰命,宣告全军,以励兵勇!”
李潆扶起泣不成声的蕊娘,冷声道:“记住了,你的诰命是谢若林用命换来的,你是以平民身份封的诰命,受了诰命就是谢若林的妻,你清楚吗?”
“蕊娘九死不悔!”
李潆见此也不再多言,警告道:“杨炯给你做得保,以后要谨言慎行,莫要给他招灾惹祸。”
“蕊娘铭记于心!”
李潆点头,转身朝门外走去。
行至杨鲖身旁,迈出去的步伐又收了回来,盯着她的眼睛一言不发。
杨鲖不知道这个姐姐要干嘛,低眉道:“公主有事?”
“之前我只知道杨炯在冰雪城养了个所谓二掌柜,今日才见到你的真面目。”李潆冷声道。
“小人之名,不敢劳公主挂念。”杨鲖低声道。
“你为什么不敢看我的眼睛?”
杨鲖闻言抬起头,平静道:“视君非礼,民女不敢!”
李潆凝眉:“你的眼睛我很熟悉!”
“民女大众脸,和谁都有些像!”
“呵!好个大众脸,你跟我走!”李潆冷哼道。
“去哪?”
李潆微笑,凑近她的脸,低声道:“杨炯从来不喜欢丑女!”
“啊?”
“啊什么啊?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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