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是消停了,可现在折腾得若华更不得消停。
他妈瘫痪了一个多月,洗衣做饭,端屎倒尿都是若华的事,肖路总是借口公司要加班,事情多,把照顾老母的责任都推给了若华。
若华恨极了婆婆当年的百般刁难,更恨她重男轻女,对孙女视若无睹,甚至挑剔刻薄,可老太婆一躺倒,所有人都要求若华原谅她,包括自己的亲妈。
若华妈妈知道亲家母生病了,特意打电话交待女儿:“过去的事情就翻篇吧,她现在就是个病人,别和她计较。好在我们孩子也大了,咱们大人有大量,不要和她一般见识。能对她好点就好点吧。”
若华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出不来,凭什么要她当圣母?这个世界就是谁弱谁有理?当初若华带着孩子被他们为难的时候,怎么没有人叫他们手下留情?
孩子小的时候是她带的,所有人都可以当缩头乌龟,现在老太婆倒下了,她又首当其冲成了责任人。凭什么?凭她不上班?凭她是个不要钱的儿媳?
肖路把责任都推给了她,自己还有时间找小三,两个人还拉上所有亲友一起道德绑架她,大清都亡了,女性还是这个地位?从来如此,就对吗?
天可怜见,报应总算来了,可老天让这个雷劈到他们的同时,连带把她也捎上了。
她早就想离婚了,现在这种情况更是一天都不想忍耐。
但眼下她没有工作。一旦离婚,就会陷入被动。
“先找工作吧,有了工作,才有争取主动权的第一步。”她心想。
第二天吃早饭时,若华告诉肖路,她今天有个面试。
肖路惊讶地瞪大了双眼:“你去工作?那我妈怎么办?谁照顾她?总不能让我撇下工作照顾她吧?”
若华面无表情地盯着他说:“你可以请个护工。”
肖路“啪”地一声把碗墩在桌上:“你现在出去上班能找什么样的工作?工资还不如请一个护工的钱多!你还是在家照顾好老人孩子,让我省省心!”
“我要找工作,就这么定了,就通知你一声。”说完,若华就走了。
9
这家公司联系若华有段时间了,说是世界500强企业,其实是一个保险公司,只是要求比平常的保险公司高一点,必须是大专以上学历。
若华大学刚毕业那会儿在一家国企做过一段时间销售,后来就调回总公司做行政工作,但销售的底子还是在的。她把简历挂出来没多久,这家公司就打来电话。
她知道保险不好做,尤其对于她这样全职在家多年没有什么社会人脉的人来说,起步尤其艰难。所以一时间她也没有答应,只是答复考虑一下。
但简历挂了一段时间后,面试电话寥寥,若华知道自己已经过了35岁,过往履历也不太理想,在就业市场上几乎不具备竞争力了。她的心理预期一降再降,最后,那家保险公司的电话再打过来的时候,她同意了。
对方要求她尽量着正装参加面试,但多年不上班,她几乎没有一套合适的正装。
“管他的,先去看看再说。”她心想。
公司在一间cbd里面,刚进大厅,有个穿着套装的年轻女孩在电梯口迎接。
“您是江小姐吧?”
“是我。”
“林主管让我来接您的,请跟我来。”
若华跟着她进了电梯,她有些局促不安,看着电梯里的镜子,自己的穿着打扮和这个豪华的cbd丝毫不搭,在这个精致漂亮的女孩面前颇自惭形秽。
电梯很快就到了,一个瘦高的男人在门口迎接,这样的规格让她有些受宠若惊。
“你好,我是林锐。”瘦高男人伸出手来。
“你好,我是江若华。”她有些不自在,不过还是自然地伸出手。
“我已经脱离社会太久了。”江若华在心里感慨道,如果当初没有全职在家,现在她大概也是站在主管这个位置吧。
对于做保险这件事,她是打心里排斥的,以前给女儿买过保险,那个卖保险的样子她还记忆犹新。那时候,她还在心里鄙夷地想:“我这辈子都不会卖保险的。”谁知,此一时彼一时,生活总是让你猝不及防。
女孩把若华交到林锐手上就离开了。
林锐对她说:“我们去访谈室。”
“好。”
他们走进一间摆着红绿两色沙发的会客厅里,旁边是一排小隔间,上面有个铭牌标注着“访谈室”。
推开玻璃门,里面摆着一张小圆桌,旁边放着四张靠背椅,墙角是一株巨大的爬藤绿萝,桌上的小玻璃瓶里养着一株水培植物。门的对面是整面落地窗,可以俯瞰街景,视野极好。
若华进去后,林锐在身后关上门,两人在桌子旁边坐定。
林锐开口了:“约了几次总算见面了,很高兴认识你。”
若华笑道:“是我的荣幸。”
“那我们开始吧,请介绍一下你自己。”林锐说道。
若华虽然脱离职场多年,但她没有始终忘记读书学习,对于社会热点仍然关注,大量的阅读让她思维清晰,表达能力仍然出色。
“我叫江若华,今年36岁,06年毕业于东洲大学生物工程学院,毕业后曾经在……”
这时电话响了,她拿起一看,是肖路,她马上按掉,把手机设置成静音,放在包里。
“对不起,是个骚扰电话,我们继续。”介绍完自己后,她仔细观察林锐的反应,看得出来,他十分满意。
“我看完你的简历,已经多年没有上班了?”
“是的。这正是我想问的,您也看到我的履历,为什么还会打电话给我?”若华以攻为守。
林锐显然吃了一惊,不过很快就调整过来了。
“我们看到您的学历十分优秀,虽然履历上面出现较长时间的空白,但我们公司是注重人才培养的地方,最看重的是候选人的学习能力和实践能力,只要符合公司要求的人,我们都会给机会。而且,我有自信,公司的培训机制能够让新入职员工达成自己的愿望和目标的。我们见面后的沟通交流让我确认了这一点。您的个人形象也符合我们公司的需要。”
“贵公司对应聘人员的形象还有要求吗?”
“当然了,我们是服务行业,要接触大量的客户,对形象有一定的要求。最后,我想知道的一点是,你有什么愿望吗?”
“愿望?”若华突然迷茫了,愿望,这是年轻时才有的东西,自从有了孩子以后,生活只有苟且,没有远方。愿望这个词早就被她扔到垃圾堆里了。
“是的,每个人都有愿望,相信你也有自己的愿望吧?”
“我的愿望就是赚钱,赚足够多的钱。”若华没有思考,脱口而出。
林锐满意地笑了:“你觉得足够多的钱是多少钱,或者是,多少钱才够?”
“越多越好。”
“只要你有这个愿望,我就会努力帮你达成。”
若华突然觉得心里一阵温暖,多少年了,她都在单打独斗,现在有个人说要“帮她”,即便只是客套,她都感激不尽了。
“谢谢,我相信公司也会因此受益的。”
后面又走了一些流程,若华知道,这都是保险公司的套路,但她没有像刚来时那么排斥。林锐送她出门的时候,她已经从心理上接受这家公司了。
“过两天公司会给你答复,请你保持手机畅通。”
“好的。”
从大厦出来,已经将近中午,街上人们行色匆匆,江若华觉得自己又回到社会里来了。
她从包里拿出手机,发现有5个未接电话,点开一看,全是肖路打的。
她想了想,还是回拨过去,电话刚接通,听见他劈头盖脸地大骂:“你这个女人怎么这么自私!只想着自己,妈生病了,你说句要上班就撇下她跑了!你不照顾,难道让我辞职回家照顾?你这是推卸责任!你不孝!你让你妈听听,有你这么当儿媳妇的吗!”
若华压住自己的火气:“如果现在我和你离婚,你妈死了都跟我没关系了吧?”
“你说什么?”
若华挂掉电话,关机。今天她只想安静一天。
10
孙建平坚持不让父母来机场接他。他已经够让父母操心了。
回到家里,妈妈看到他眼前一亮,立刻张罗着盛汤让他吃饭。
“饿了吧,都过饭点了,赶快来吃饭。”
“爸呢?”
“他呀,刚刚单位又电话来把他叫走了。我们吃,不要管他。”
孙建平看了一眼桌子上,都是他爱吃的菜,碗筷未动,显然妈妈也没有吃。
他洗了手,坐下来吃饭,妈妈把他最爱吃的红烧肉推到面前,他夹起一块放在嘴里,还是熟悉的味道,他赶紧低下头来扒饭,眼泪却不由自主地落在碗里。
他装作眼睛里进了沙子,用手揉了揉,却不想眼泪竟是开了闸门一般,扑簌簌地落下。
妈妈递过来几张纸,他默默地接了,用手按在眼睛上。
过了好一会儿,他放下纸巾,默默吃饭,抬头看见妈妈也用手揩着脸颊,拿纸擤着鼻涕。
“这次回来,在家里待一阵子吧?”
“嗯,我回去把房子退了就回来,住一段时间。”
“好,多吃点。还有排骨。”
他们吃完饭后,爸爸才回来,父子相见也没有多话,爸爸只是扳着他的肩膀抱了一下,便进了房间。
从小到大,孙建平和爸爸的话并不多,爸爸几乎都在忙工作,没有时间陪他玩。记忆当中他大多数时间都是和妈妈一起,偶尔爸爸休息在家,父子俩也无话可说。
爸爸进去房间之后又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厚厚的信封。他把信封往儿子手里一塞:“先花着,没钱了就说。在家休息一段时间,工作的事慢慢再说。”说完,便和妈妈打个招呼:“刚要回来的时候,李主任让我帮他找个东西,耽误到这会儿了。事儿还没完,我先走了。”转身出门去了。
妈妈从厨房里追出来:“吃饭了没有。”
“吃过了。”
“晚上回来带瓶酱油。”
“好。”
孙建平以前觉得父母的和睦相处十分平常,从大峡谷回来后,却觉得这一幕分外温暖。
人间烟火,弥足珍贵。
他把信封里的东西抽出来一看,是一沓钱。他鼻子一酸,不禁又掉下泪来。一直以来他都以为父亲不关心自己,只有在这个时候才知道,世界上最关心你的人,最怕你受苦的人,永远是父母。
母亲说道:“你爸知道你去那个地方,一连担心得几个晚上都睡不着。后来听说你出事了,他马上就要订机票去找你,是我说别急,再等等消息,这才没去。”
孙建平低着头,右手只是摩挲着信封。
“这几天也累了,去房间躺会儿。我出去给你再买点好吃的。看你瘦成这样。晚上等爸爸回来了,全家一起聚餐。也好久没有坐在一起吃饭了。”
孙建平答应着进了房间,把信封放在桌子上,脱了外套躺在床上。
房间里什么都没变,可他看着却觉得什么都变了。
原木色地板还是光可鉴人,米色墙纸衬得房间温暖舒适,靠窗的书桌上摆着各种飞机模型和游戏手办,咖啡色窗帘将房间与窗外的世界隔绝开来。“我真的回来了。”在西兴拉山的时候,他一度以为自己回不来了。
他想起王洋的伤势,便给他挂个视频。
王洋很快接起来,视频中原本方方正正的国字脸中间凹陷进去,越发衬得两只眼睛大而无神,仿佛老了十几岁。王洋出发的时候理的是平头,这时候头发仿佛长长了许多,乱糟糟地垂在额前,看起来十分邋遢。
孙建平咧嘴一笑:“叔,身体好点没?”
“哈哈哈,大侄子,你也瘦得和猴子似的。又比我强多少?我没事,哥底子好着呢?”
王洋还在林芝县医院,他叔叔联系了一家航空公司准备把他“托运”回上海。
“身体怎么样了?”
王洋的眼睛黯淡下来,顿了一下:“其他的都好,只是右脚,医生说怕是要落下残疾。”
孙建平的心都揪在一起。两人在电话里都沉默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王洋勉强笑了:“别哭丧着脸,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吗?活着比什么都强。要不是你小子豁出去跑了5天4夜,我这条小命就要撂在西拉山了。”
“那不都是应该做的吗,我把你好好的带过去,也得好好地带回来。”
“怎么说都要谢你。等我好了,咱们出去喝大酒,醉他个三天三夜。”
“你可说好了,到时候可别放我鸽子。”
“我还能怕你?让你三瓶都没问题!”
听到王洋爽朗的笑声,孙建平的心放下一半,“躺床上都在干嘛?”
“能干嘛,玩游戏呗!天天玩那几个游戏,最近就没出什么新游戏。”
孙建平笑了:“怎么玩?”
“手机固定在床上,用一只手划拉。”
“这也行?”
“不然怎么办?你总不能让我看短视频吧?”
对于王洋这样的喜欢玩游戏的人来说,不打游戏就心里发慌。
“什么时候做手术。”
“下周吧。”
“到时候我过去看你。”
这时王洋妈妈凑过来说:“建平,你回家了?”
“对啊,阿姨,你身体好吗?”
“我挺好的。有空来家里玩哦。王洋要换药了,改天聊哦。”
放下电话,孙建平陷入沉思。虽然王洋在视频里谈笑风生,但从他时不时抽动的面颊肌肉来看,他是忍着极大的痛苦在和他说话。
如王洋所说,如果他真的右脚从此不能正常走路,那该怎么办?虽说他家条件很好,不差他赚的钱,可对于王洋来说,一辈子还长着呢。
雅鲁藏布大峡谷之行永远地改变了他和王洋的人生,从此他们的生活再也回不去了。
他们不可能永远停留在大峡谷带来的影响中,只能收拾心情前进。但从大峡谷回来以后,他们的命运仿佛被一条看不见的绳索紧紧地系在一起。
他突然想立刻飞到王洋身边。
11
他马上收拾行李,买了第三天最早的一班到达上海的高铁。
妈妈听到他房间里的声音,便敲门进来。
“你收拾行李做什么?”
“我过两天去上海看王洋。”
“那明天收拾还来得及,这么早收拾干嘛?”
“闲着也是闲着,哈哈。”
妈妈摇摇头,掩上门出去了。
傍晚,爸爸回来了,妈妈整了几个菜端到桌子上,一家三口团团围坐,仿佛过年一般。
“来,先喝一杯。”爸爸举起酒杯,孙建平和妈妈忙跟着举杯,三个杯子轻轻一碰,随后杯中酒各自被主人“滋儿滋儿”地咽下肚。
一杯酒下肚,爸爸的眼眶儿红了起来:“建平啊,以后有事要和家里商量,可千万不要自己扛,你妈多担心你呀。”
孙建平垂下头,忍住不掉眼泪。妈妈拿起纸捂着脸,哽咽起来。
看着老婆儿子这个样子,爸爸又忙着打圆场:“吃菜吃菜。不说这些了。”
妈妈嗔道:“老头子把人惹哭了,又来哄。”
孙建平给妈妈夹了一筷子菜,又给爸爸斟了一杯酒:“爸,妈,你们放心,我长大了,以后不会再这么给你们添麻烦了。”
妈妈伸手打了他一掌,嗔道:“什么添麻烦?都是一家人说什么见外话!有什么事情不就应该和爸爸妈妈说吗?”
孙建平握着妈妈的手笑了。
第二天,王洋已经被“空运”到上海。第三天,孙建平提着行李箱直奔王洋所在的医院。打开病房的门,王洋还在睡觉,走近一看,王洋看起来比视频中还要消瘦、憔悴。
王洋妈妈在陪护,经历过雪崩事件,王洋妈妈看见孙建平就像看见儿子一般亲切,悄悄示意他坐下,自己忙着倒水。
王洋听到响动便醒了,睁眼看见孙建平,高兴得直咧嘴。
“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下周来吗?”
“你丫不想看见我就说,我下周再来!”
“来就来了,还回去干嘛。”
王洋妈妈看着两个好友有说有笑,也开心极了:“你们俩聊,我出去买点东西。”
孙建平看着王洋打着绷带的脚,问:“怎么样?”
“能怎么样,都告诉你了。”
孙建平仔细打量一下王洋:“比视频里还瘦。”
“那不废话,饿了好几天嘛。”王洋脱口而出。
孙建平顿时脸色阴沉下来:“我们走后,你们是怎么过来的?”
原来孙建平走后,另外两个受伤严重的队友一直在昏迷。王洋几度晕厥过去,又在剧烈的疼痛中醒来。
全身哪里都疼,连深一点的呼吸都牵动身体疼得受不了,尤其是左侧身体,肩膀、手臂、肋骨以及右脚,动一下都困难,他只好僵直地卧在地上。
天气很冷,寒气渐渐地从地上往身上逼。好在孙建平临走时给他做好保暖措施,否则非冻死不可。
他肚子饿起来,还剩下右手可以动,也只能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用手够过来,他只吃巧克力,因为牛肉干太硬,哪怕是强度大一些的咀嚼运动都会牵动全身。
两个队友偶尔也醒过来,知道了三个遇难队友的境况后极为伤心,虽然和他们认识时间不长,王洋也跟着难过。
他们醒过来碰到其他人也没睡的时候,便聊一聊彼此的伤情,但因为王洋和他们语言交流不顺畅,也没法聊太多。
他们吃得很少,喝得也很少,后来身体适应这些疼痛了,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
有好几次,王洋觉得自己快要挺不过去了,就逼迫自己不要想眼前的事,想爸爸妈妈,还有暗恋过的女孩。
他想起童年,爸爸妈妈忙于工作,很少陪伴他。他埋怨过他们,但以后不会了,他要多陪陪他们。
他不是不喜欢女孩,只是没有碰到合适的。他想,如果能活着出去,一定要向她表白,哪怕对方有男朋友,即便没有结果,只要她知道就好,记得他这个人就好。
他不知道等了多久,担心孙建平和南绕是不是出事了,担心他们找不到救援队,担心大雪,担心雨水,任何一个因素都有可能影响他们获救。他暗暗祈祷老天爷能放过他。
好几次醒过来,他听到两个队友在诵经。那时候,他觉得这是世上最美妙的声音。有信仰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啊,当你身处绝境的时候,有一个强大的信念在支撑着你,让你不害怕,不绝望。
他知道自己的力量在流失,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雪山上静寂无声,除了他们三个,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他知道罹难的队友就在不远处,更是悲从中来。他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么感性,这么脆弱。
等待的时间越长,他越绝望,觉得自己被全世界抛弃了,有时候真想拿起小刀自我了断。
但他也有一个信念在支撑着自己,那就是相信孙建平会走出去,相信他一定能等来救援。这个信念就像星星之火,在他即将放弃的时候又重燃希望。
在孙建平走后的第十三天,他终于听到远处传来一些声音。他的神经突然兴奋起来,耳朵也在努力捕捉那些声音。他怀疑自己出现幻觉,便叫醒了两个队友。
三个人屏住呼吸,仔细倾听,过了一会儿,其中一个队友喊了起来:“有人,是有人来了。我们得救了。”一时间,三个人都激动得泪流满面,说不出一句话来。
过了不久,一双手打开帐篷,一个满头满身都是雪的身影探进来,救援队终于到了。
孙建平听完王洋的话,默然良久,心里久久不能平静。他知道等待救援是煎熬的,却不知道这么煎熬。
他拍了拍王洋的手:“都过去了,以后就会越来越好的。”
这时,医生和护士走进来给王洋做身体检查。孙建平默默退到一边。
他看到王洋瘦骨嶙峋的身体,极为震撼,想不到一个年轻健壮的生命竟然在短短十几天时间变得如此衰落。
医生检查完毕走了,王洋笑着说:“天天都来折腾一次。”
孙建平勉强笑笑。
“晚上你住哪儿?”
“就住这里。”
王洋笑了,两个好朋友之间不需要客套。
夜晚,王洋睡了,孙建平告诉王洋妈妈自己在这里陪护。王洋妈妈同意了。
据医生说,王洋左肩、左肋骨,左右脚多处骨折,右脚因为开放性创伤并发右脚踝感染,需要长期住院治疗,并且需要多次手术。术后能恢复到什么程度还不好说,右脚注定残疾了。
孙建平只觉得心里非常难受,虽然他知道王洋的伤势,但直面这么残酷的真相的时候,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生命何其顽强,能够身心煎熬那么长时间迎来救援,生命又何其脆弱,一次意外足以改变一生。
他看着熟睡的王洋心想:“他今后的人生怎么走,要怎么面对?”
12
沿着街道走了一会儿,今天天气很热,若华走得一身是汗,她踌躇了一下,这会儿回去大概肖路还在家等着她,她现在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他的嘴脸。
这一个月来,她累得腰酸背痛,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忙完婆婆的事,还要忙女儿的事,她就像一个陀螺,被生活抽得团团转。
她太累了,这样的日子一天也不想再过下去了。
在婆婆瘫痪之前,她已经感觉到肖路的异常。这两年,肖路因为工作内容调整,已经不怎么出国出差了,大部分时间都在国内,却几乎不着家。
即便是逢年过节,也基本上在家吃顿饭就走,问他干嘛去,都说是打球。
若华不大管他,因为他在家除了挑剔指责孩子,就是把她支使得团团转,不让她歇口气,只要看见她在沙发上刷会手机,就吊起脸来:“我天天外面辛苦赚钱养家,你倒在家享福。”
只要看见她在休息,他就不高兴,总是要给她找到活干为止,要不然就大声呵斥,仿佛若华是他的佣人。
女儿也不想在家看见他,一听见爸爸在家就愁眉苦脸:“妈妈,你能不能让爸爸不要在家?”
因为只要他在家,就不能看见女儿玩游戏,要么布置一堆作业,要么训斥孩子偷懒。
眼不见心不烦,所以肖路不在家,娘儿俩更自在。
一年到头,肖路在家吃饭的时间满打满算不超过10天,平日里也看不见人影,到了晚上十一二点的时候回来睡个觉,家对他来说和一个旅馆差不多。若华不问,肖路不说。夫妻俩早已貌合神离。
婆婆突然中风瘫痪后,情况发生了一些变化。
她住在附近的一个小区里,平常没事最好不见面。
只要见面,婆婆就会阴阳怪气地内涵她,不是说人家儿媳妇怎么孝顺老人,自己的命没有人家好;就是挑刺说孙女脾气不好,谁教成这样;要不就是说别人媳妇怎么本事,赚了多少钱,我们的比不了人,只会败家。总之,鸡蛋里面也能挑出骨头来。
只要儿子在跟前,她总要哭诉她多么艰难,拉扯他长大吃多少苦,受多少委屈,如今老了,儿子却娶了媳妇忘了娘,都不关心她。谁家的儿子挣了多少钱来孝敬老娘,谁家儿子带老娘去三亚旅游,谁家儿子给老娘买了金项链,就她缺了这个少了那个,出门人家都看不起她。
每次见面都念叨这些,若华和伊一都能背下来。
若华实在厌恶这个婆婆,看着她就有一堆气要生。刚开始婆婆排揎她的时候,她还要辩驳几句,近年来她都装作没听见,省得又有口角,又能惹出一堆口舌之争。
“反正是说不过她的”,若华心想,“倒不如省点力气,家里还有一堆事。犯不着和一个睁着眼睛说瞎话的人辩驳,浪费时间。”
若华一直按照自己的哲学生活,直到婆婆瘫痪那天。
上个月有天中午婆婆打电话给她,说自己动不了了,叫她赶快过去看。她想着老太婆平常咋呼惯了,有点小毛病便仿佛整得天都要塌了,到处打电话诉苦,把亲朋好友都折腾一遍才罢,这次大概也不例外吧。
她一边放下电话,不紧不慢地起身,一边暗想:“她怎么会在中午打电话?这样的人出事应该是早晚的事。”
到了门口,她便按门铃,等了好一会儿,还没有人来开,她这才觉得真出事了,便掏出钥匙开门。
打开门一看,只见婆婆摔在地上,地上一片狼藉,一问才知道,她正在看电视,突然想起来上厕所,却发现双腿一点力气都没有,她费了好大力气才拿到桌上的电话打给若华。
“打给肖路没有?”
“打了,他没接。”
若华又打给肖路,果然没接。她没办法,只能先拨120。
120很快到了,下来几个膀大腰圆的医生,三下五除二把婆婆扛上担架就走。婆婆看见来了人,顿时作精上身,越发呼天抢地,一个男医生见状多安慰了几句,婆婆顿时把他视作天神下凡,一路上把人家的手抓在手心里,简直比亲儿子还亲。若华跟着上了车,看着这做派不禁失笑,这老太婆到死都要卖弄风情。
以前婆婆也不是没有向老头抛媚眼,若华撞见两次,尴尬得不得了。老太太倒是满不在乎,直说自己现在是黄金单身女,有的是资本。
公公死后,她找了多少老头没人知道,只知道她把最近一个老头的钱花完之后就甩了人家。又缠上了一个丧偶的老教授,天天上人家家里嘘寒问暖,谁知老教授对她并不感冒。她自觉自尊心受损,一怒之下,到处散播老教授为老不尊,天天缠着她揩油。
除了向医生献殷勤,婆婆还一直嘱咐若华,去医院花钱不能心疼。又满车子吹嘘,自己儿子如何能干,有的是钱,只管给她上最好的药。
只可惜还没来得及把她的退休金和房子吹嘘完,救护车就到了。几个医生下来,七手八脚地把老太太搬运进急诊室了。
医生检查了,说是中风。在医院等检查结果的时候,若华一直打电话,肖路都没有接。到后面再打时,竟直接关机了。
若华气得浑身发抖,但也没办法,只能跑前跑后地给婆婆交钱。
傍晚伊一打电话,问若华怎么都没人在家。若华告诉她,妈妈正带着奶奶在医院看病,给她点了一份外卖在门口,记得拿。
到了晚上十点,肖路电话才打通了,他一听说老妈病了,半个小时后就出现在医院里。
面对若华狐疑的眼神,肖路眼光闪躲,干笑着说:“今天公司有个重要会议,所有人手机都要关机。”
若华刚要说话,婆婆哇地一声哭开了:“肖路啊,妈瘫痪了,以后都要靠你们了!你们不能撇下妈不管啊!”
一时间哭声惊天动地,同病房的人闻之无不色变。
婆婆住院的那几天,肖路还早早下班到医院看望,陪着她聊聊天,对若华也分外和颜悦色。
肖路和老娘聊完天就回家睡觉,说是要看女儿的功课,留下若华一个人在医院陪护。若华想着他要上班,就没有异议。
婆婆破天荒第一次说若华好话,但肖路至始至终没有认真解释白天的事。
从医院回家后,婆婆就住进了他们家里。肖路更加顺理成章地早出晚归,美其名曰压力很大,要努力挣钱。
但若华心里的那团疑问越来越大,便来找老同学张奇。
张奇是做小三劝退师的。一开始他们都笑他,大学本科毕业这样不走寻常路。但张奇并不以为意,还说他们没见识:“现在的劝退师很吃香的。你们都不知道那些有钱人的生活是怎样的,有一次,我接了同一个人三个单子。”
若华那时候也觉得好笑,只是没想到有一天她也会找张奇。张奇没有多问,以他的职业素养,就事论事是最好的态度。
若华把情况说明清楚,便问:“什么时候能给我结果?”
“如果顺利的话,一周左右吧。”
一周后,张奇果然给她带来了结果。 那个女人叫林颖。若华听到这个名字便回想起来,这个女的经常和肖路一起打球。
既然这么熟,她应该知道肖路结过婚,有老婆孩子。
“他这几天都和她在一起?“
13
“是的,每天下班后都和她一起打球,打完球就去她家。”
有这个答案,若华那颗悬着的心反而落了地。巨大的压力释放之后,她几乎想放声大笑。
母亲病重,儿子不但没有在床前尽孝,反倒在外面找小三,这就是她当初死活要嫁的男人。若华一边自嘲,一边自责,果然,婚后流的泪,都是当初脑子进的水。
也好,只要那个女人愿意接手,她可以把肖路和他妈装在银盘子里端着送给她!
她一边想着,一边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溜达,突然,她想起来,要上班的话,得有两身看得过去的衣服,于是便走进商场。
选完衣服,若华掏出信用卡付账,却怎么也刷不出来,她尴尬地接过信用卡,这是肖路的附属卡。之前他说家用可以微信转账,若华想买东西可以用他的附属卡。
若华很少用这张卡,因为觉得肖路赚钱不容易,能省一点就省一点,将来孩子用钱的地方多了。
去年刷这张卡还好好的,可是这次为什么刷不出来呢?她满脑子疑问。
肖路给的生活费仅够生活,基本没有多余。两套衣服1000多块钱,若华有些心疼,本想放弃,但转念一想,既然走到这步,就要开始为未来打算了。
她自己还有一点私房钱,那是背着肖路做一些兼职的时候攒下来的,不到最艰难的时候,不会动用那笔钱。
她把生活费匀出来付了那套衣服的钱。一边刷钱的时候,她一边想象肖路暴跳如雷和婆婆的尖酸刻薄的样子。
“管他们怎么想呢。”她第一次这么不在乎。
从商场出来,她想了想,又打给张奇:“再帮我个忙,可以调查肖路的信用卡和银行流水吗?”
“可以是可以,但是,你确定吗?”
“是的。”
“好,有结果了,我会打给你。”
挂完电话,她径直回家。
打开门,家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奇怪,难道都出去了?
房间里很乱,到处都是洗好晒干的衣服、袜子,洗碗槽里堆满了碗筷,垃圾桶里都是吃外卖剩下的盒子。这两天她稍微忙一点就没有人收拾房间了。
这些景象让她十分无语,这就是每天挑剔她干活不清不楚的人待的地方。她要是甩手不干,这些人岂不是要住在垃圾堆里了?
正想着,肖路打来电话:“老婆,你回家了吗?我带着老妈出来逛逛,一会儿就回去了,你做点好吃的啊,我们马上就回来了。”
若华挂掉电话,把自己扔在沙发上躺着,也累了一天了。
她脸朝下趴着,脑子里却纷纷扰扰。她太明白他们母子的套路,先试探一下,只要你接受他们的要求,他们很快又会故技重施,得寸进尺。
很快,肖路带着他妈回来了,一进门,婆婆就大喊着肚子饿,说中午没人给她做饭,只能随便吃点泡面,可把她这个病人饿坏了。
“你看老妈都饿了,你做饭了没有?”
“没有。要吃的话自己做。”若华看了他们一眼,没挪窝。
“怎么了你今天,老是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我说得不够明白吗?”
“你好好的闹什么!日子不过了吗?”肖路把手机重重往茶几上一扔。
以前若华最怕他扔东西,但今天她无动于衷。
“孩子跟我,你每个月付抚养费,房子归我,存款一人一半。”
婆婆笑着说:“若华啊,你是不是吃错什么药了?你现在都一把年纪了,还闹离婚?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你离了婚拖着孩子能找什么样的人?肖路这么好的男人你离了可是会后悔的。”
若华爬起来,从包里找出照片,扔在桌子上:“后不后悔的谁知道。”
肖路拿起照片,顿时变了脸色:“你这是从哪里弄来的?”
“你就说,这照片上的女人是谁?”
婆婆拿起照片,翻了一遍,若华不动声色地观察她的反应,老太婆并没有表现得很吃惊,很显然,她是知情的。
“只怕她是赞成的。”若华心想。
婆婆开口了:“这几张照片能证明什么?现在网络这么发达,什么假都能做?我们肖路不可能做这种事的。”
若华忍不住笑了:“这么说来是有人故意p图来败坏肖路的名声了?”
“我们肖路这么优秀的男人,多的是女人想来倒贴他,还有不少是未婚的小姑娘呢。你呀,这么死心眼把肖路让出去?你现在年纪也大了,也不是当初的小姑娘了。我们肖路离了婚什么样的女人不好找?你还能找到比她更好的男人吗?”老太太一边说,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个不停。
若华恨不得扑上去把她的眼珠子抠下来,叫这个老太婆在这里胡说八道!
“我现在问的是肖路,林颖和你到底多久了?”
“你要发疯自己回房间去疯,整天不想着怎么干活,带好孩子,净扯这些事。”肖路说着把那些照片都撕碎扔进垃圾桶里。
若华终于忍耐不住了,多年的委屈、愤怒、怨气像火山一样爆发出来:“你们真当我是傻子?还想骗我!合起伙来骗我!”
怒火就像决堤的洪水一样倾泄而出,她随手拿起肖路的手机丢了出去,紧接着把桌子上的花瓶扫到地上。
手机碎裂的声音和玻璃破碎的声音惊呆了对面的俩母子,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若华发这么大的火。一瞬间他们似乎都不认识眼前这个女人,要知道过去她一向都是忍气吞声的啊。
正在这时,门打开了,伊一站在门口,瞪大眼睛看着他们。
晚上若华没有出门,也没有吃饭,伊一来敲门,她也没有开。
她心里乱糟糟的,走到这一步才发觉有多难。前面无论怎么想离婚,毕竟只是在想像里,可真下决心做这件事,才知道这种痛苦多么难以承受。
孩子怎么办?她能养活娘俩吗?未来何去何从,她心里十分迷茫。
可这个婚姻她实在走不下去了,她恨透了婆婆和丈夫,恨透了他们的所作所为。她也恨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嫁给他?
手机响了,她拿起一看,是张奇。
她赶紧擦干眼泪,清了清嗓子,调整好声音,接起电话:“怎么了?”
张奇听到她的声音,顿了一下,问道:“你还好吗?”
“我没事,什么事你说。”
“你走后我就找一个朋友查了,告诉你,你先别激动。”
“你说吧,什么事我都挺得住。”
“你丈夫所有的信用卡都刷爆了,现在名下也没有任何存款。”
江若华呆住了。
13
若华万万没有料到丈夫名下除了债务,竟然没有任何存款。
“能查到是什么问题吗?”
“不好说,这需要比较长的时间,但是我想着还是先告诉你比较好,让你有个思想准备。”
“好的,我知道了,麻烦你继续帮我查下去。多谢。”
“都是老同学,不用客气。有什么眉目我会尽快联系你。嗯,你现在没有问题吧?”
“我没问题。谢谢。”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她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来自最亲近的人的冷漠和欺骗,和来自朋友的关心和担忧,两相对比,让她百感交集。
最近发生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让她疲惫不堪。她闭上眼,躺在床上,脑海里像走马灯似的回想肖路的种种异常表现。
一年前,他曾要求若华注册一个公司,她当时就十分奇怪。
“好好的干嘛要注册公司?”
“不可能一辈子给人打工的嘛。”
“那你想好要做什么了吗?”若华不解地问。
“没想好,先注册着,随时想用的时候就能用上。”
虽然肖路在工作上似乎能力很强,但若华深知肖路在家庭里做的事经常有始无终,头脑一热就做决定,到最后往往收不了场还得她收拾残局,试过几次,她也怕了。
“没想好就注册公司干嘛?这又不是玩。”
肖路突然暴怒起来:“每次叫你做事,你都推三阻四的。我发不了财都怪你。你除了拖后腿还能干什么!”
说着便扬长而去。
若华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个头绪。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就想开公司?她打算等他气消了,再问问清楚。
晚上,她特意买了几瓶啤酒,点了一些卤味,麻辣小龙虾的外卖,坐在餐厅里等他。
晚上十一点,他回到家,看到这个场面似乎颇为满意,便坐下来喝酒。
若华小心翼翼地问他:“开公司这件事,你是真想好了?还是一时兴起?”
“这么大的事怎么会随便想?”
“那你也没有想好做什么产品啊。”
“有了公司就会有想法了。先注册着,将来一定有用途。”
“那你做法人?”
肖路笑了:“我做法人不合适,现在还在公司上班,万一查到就不合适了。还是你来当。”
若华虽然没有开过公司,但也知道法人不是那么好当的,既然是法人,就得承担法律责任,将来公司有什么事,都是法人的事。
“你既然要开公司,最好是你来当法人,要不然让你妈当也行。”
“我妈年纪大了。还是你来好。”
若华听了默然不语。
第二天,肖路又催着她赶紧去办。她想了想,便找个代办公司咨询。
代办公司告诉她,除了企业法人之外,还有准备一个人担任监理,且不能与法人是同一个人。
若华便让肖路拿主意。
肖路说:“那就让你爸来吧。”
“为什么不让你妈来呢?”
“我妈那人做事你又不是不知道!找她纯粹是耽误事,还是让你爸来,都是自己人,我比较放心。”
若华虽然不情愿,但肖路又催了好几次。
那段时间正好碰到期末考,女儿又生病,于是若华便以此为借口拖着不肯办。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若华正想着,突然听到敲门声。
“妈妈开下门好吗?”若华听到伊一的声音,便起身开了门,伊一手里端着一个汉堡和几个油炸鸡翅进来。
若华看了这些东西,心想,如果孩子跟着肖路只能天天吃这些垃圾食品了。
“妈妈,你怎么了?”伊一显得很忧虑。
看着女儿尚显稚嫩却忧郁的面孔,若华一阵心痛,她实在不想让女儿小小年纪承担成年人的痛苦,可是如今的局面,除了离婚还能怎么办?
“你吃过了吗?”
“吃过了。爸爸点的快餐。你也吃点吧。”
若华把盘子放在一边,拉着女儿坐在身边,她紧紧地握着女儿的双手,生怕她会跑掉似的。
过了一会儿,她才艰难地开口:“伊一,如果,我是说如果,爸爸妈妈离婚了,你会怎么办?”
“你要和爸爸离婚吗?”
“我是说,如果。”
女儿没有回答,两股眼泪从眼睛里流出来,顺着面颊淌到下巴,再滴落到若华的手上。若华不禁心如刀割,抱着女儿泪如雨下。
这么多年来,孩子几乎就是在单亲家庭中长大,母女俩相依为命,共同对抗人生风雨。而这些风雨,一多半竟是她的父亲带来的。
若华抱着女儿泣不成声,她决不会后悔离开肖路,唯有女儿,她实在不想伤害她,不想让女儿觉得是她放弃了这个家庭。
在女儿出生的时候,她就在心里立下一个誓言,无论如何,她都要让女儿幸福,要给她一个完整的家。
可如今,是她违背了当初的誓言,是她要放弃这个家。
孩子会不会恨她?
她也问自己,这么多年都忍下来了,为什么不能再忍几年?忍到孩子大了,上大学了,或者结婚生子,她就完成使命,那时候再离婚不好吗?
可是那时候,她的人生也快过去了。
她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不是太自私。
她是成年人,选择错了可以承担后果,可孩子有什么错?却要被迫承受这桩不幸婚姻的苦果。她很清楚,离婚后,她和肖路都可以重新开始,唯有孩子,要承受家庭破碎的巨大冲击和压力。
孩子是最大的受害者啊!
她深恨自己的无能。这么多年来竟没有做成一件事,竟没有为自己和孩子规划好一条出路。
过了好一会儿,若华止住了眼泪,她擦干伊一的泪水:“你放心,不管什么时候,妈妈都不会放弃你,都会爱你。即便我和你爸爸分开了,我们对你的爱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肖路敲门进来,看着抱头痛哭的母女,他脸色古怪,坐在床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若华回头一看,看见婆婆坐着轮椅在门口探头探脑,心里的那股无名火又升了起来。她强压住火气,问女儿:“作业都做了吗?”
伊一摇摇头,若华给她擦干眼泪,擤完鼻涕,拍拍她的头:“那去写作业吧。”
女儿出门后,婆婆趁机摇着轮椅进来了:“夫妻俩床头打架床尾和,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肖路,你和若华道个歉,这件事就过去了。”
若华没有搭腔,只是冷冷地说:“请你出去。”
肖路跳了起来:“你怎么和长辈说话的?”
“我和你离了婚,她就和我没关系了。”她连正眼都不瞧他一眼。
婆婆的脸抽了抽,想说什么,却被肖路制止了。
“妈,我们的事我们自己解决,你回房间吧。”
14
等到房间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肖路小心翼翼地开口了:“你别闹了好吗,我和她根本就没有什么事,妈现在身体不好,孩子也要上学,你这么闹下去,只会让人看笑话。”
若华冷笑一声:“你也知道怕人笑话,怕笑话就不该做出那些事。”
“你这么说我浑身上下都是嘴也说不清。现在技术这么发达,照片能说明什么问题?”
“照片说明不了问题,难道要我亲眼看见你和她在床上你才承认吗?”
肖路突然提高了音量:“你要这么说,我还能说什么?你整天疑神疑鬼,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闹得鸡犬不宁,这日子不过也罢!”
“行,那签字吧!”若华甩出一份拟好的离婚协议。
肖路一看离婚协议就软了下来:“我又没做错什么,好了,别闹了,孩子明天还要上学呢。”
若华把张奇拍到的视频发到他的手机上。
“你,你这是从哪里弄来的?”肖路明显地气急了起来。
“我想知道的是,你们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肖路沉默了。
“离婚吧,孩子,房子我要,车子给你,存款一人一半。你每月支付抚养费。”
“我不会签字的。我和她只是逢场作戏罢了,你何必这么认真?”
“是吗?逢场作戏?好,你现在和她断了,当着我的面给她打电话。”若华伸出手来。
“你这是干嘛!”肖路明显气粗起来。
“把你的电话给我,我来拨,你来说。”若华一字一顿。
“你爱信不信。”肖路说着,摔门出去。
从那时候起,肖路就睡在沙发上。
若华也不理他,第二天送孩子上学后,就径直出门了。
她是去找张奇的。
张奇把转账记录和流水打印出来给她看:“你看,他有几笔比较大的转账,是转给一家模具公司,分几笔转的。”
若华的心提了起来:“你的意思是,他在转移财产?能了解这家公司的底细吗?”
“这家公司的法人是你老公。”
“他什么时候成立这家公司的?”
“一年前。”
若华倒吸了一口凉气,肖路竟然没有给她露一点口风。细算下来,应该是在她拒绝当公司法人之后。没想到他悄没声地自己注册了一家公司。
“你能查到那这家公司的经营状况吗?”
“好像是负债。”
若华像被抽走了力气一般,浑身无力。
张奇看着他,目光满含同情:“你打算怎么办?”
“走法律程序能追回来吗?”
“难说,比较复杂,而且流程会很长,最好是协议了。只要他能同意。”
若华沉默不语。
这时,手机响了,她拿起一看,是老妈。
她一接起电话,老妈就劈头盖脸地问她:“你好好的得什么失心疯?我听说你要和肖路离婚?”
她赶忙和张奇示意一下,便走到外面去:“谁和你说的?”
“你婆婆。她说肖路只是和朋友在外面聊聊天,谈点事,你叫人查他,还拍了照片。现在正和他闹离婚。”
“那她有没有告诉你,她那好儿子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好事吗?”
“她没说别的,难道肖路这小子出轨了?”
“电话里一时说不清,我现在外面有点事,有空再和你说吧。”说完她就挂断了电话,满身疲惫地靠在墙上。
她没想到老太婆居然倒打一耙。
刚挂完电话,又有个电话进来,原来是平常和肖路玩得很好的一个朋友打来的,若华也认识,因为和他老婆玩得好,关系也不错。
那人说来说去就是劝若华包容一点,不要冲动,看在孩子的面上不要离婚,男人犯错会回头的,只要给他一个机会就好了。
若华忍住气不让自己发作。好不容易打发了他,又有个朋友也打来电话,来来去去一样的说辞。要不是因为在公共场所,她忍不住要破口大骂起来。
她实在想不到那娘俩居然这么无耻,这样的事竟然能公之于众,也许在他们看来,肖路只是犯了一个全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吧。
刚想把手机关机,又有一个电话打进来,她火冒三丈:“有完没完!”
对方是个女孩,在电话里怯怯地说:“张女士,我是大疆保险公司,打电话来是通知您被录用了。”
若华赶紧缓了口气,抱歉地说:“对不起,刚刚有骚扰电话,所以才这么激动。谢谢你通知我。”
“请您于明天早上九点钟,着正装到公司报到。”
“好的,谢谢。”
“祝您生活愉快。”
接完公司电话,她稍稍定了神。为今之计,生存是头号大事,其他的慢慢再说。
她想了想,现在钱大概率是要不回来了,无论是律师费还是时间,她都拖不起。肖路当初大概也是拿捏住这点,才会这么做。那就把房子、孩子和抚养费争取到手。
他妈现在瘫痪了,虽然她有退休金,但也需要请人照顾,这也是需要一笔钱的。那些钱,就当是给他妈请的护工费用吧。
这时,电话又响了,她拿起一看,是肖路。
她正一肚子火无处发泄,便接起电话破口大骂起来:“你有病啊,一会儿找我妈,一会儿找朋友,你不丢脸我都替你丢脸!你们怎么这么没脸没皮!我都替你臊得慌!”
肖路难得地在电话里好言相劝:“他们也都是好意,不希望看到这个家散了。毕竟我们还有孩子。我错了,改还不行吗?老人家现在病着,你这时候离婚丢下她别人也会说你的。”
若华气得发抖,到现在了,他居然还能这么泰然自若地道德绑架她。
“你要我照顾你妈?可以,按照护工的工资,一日一结,另外做家务和照顾孩子的费用也另外给。”
“我不是每个月都给你钱了?”
“你给我的那些钱够请个护工?还够你们的吃喝拉撒?”
“若华,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你以前可不是这样计较的人啊!”
她突然发现自己当初真是瞎了眼,怎么会看上这种男人。以前知道他有点问题,竟不知道他能无耻到这种地步。发生这么多事,他竟然毫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事,包括他妈。
“若华,你回来吧,我实在没办法了,妈需要人照顾,伊一也是,我公司又那么多事情,总不能一直请假吧?”
“我明天开始上班。我的女儿我会管,你妈是你的事,你都带去上班吧。”
“你这个女人怎么能这样没良心?怎么说她都是你的长辈,也是半个妈!你妈生病了你也这样吗?”
若华挂掉电话。去死吧!她恶狠狠地啐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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