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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章 他讨厌她 (第2/2页)

华做贼心虚地低头,一句话都不敢讲了。

    -

    生辰宴上热闹非凡,很快就到了晚上。

    暮色四合,为了应景,仆妇们从养花的暖棚里挪来奇花异草,堆叠在夹道两侧,姹紫嫣红。清风一拂,送来阵阵馥郁花香。

    原本吃得热闹的席面忽然静下来,温月好奇地抬头,发现所有小娘子的视线都落到了月洞门那里。

    原来是郎君们也参加谢素洁的生辰宴了。

    想了想也怪可怕的,为了讨好谢献,即便是他的侄女,这些朝臣也要纷纷上赶着巴结。

    温月不感兴趣,她低头,继续吃菜。

    宴上的一道烧金鹅味道不错,据说是把大鹅挂在红泥炉子里炙烤,涂上蜂蜜,又流干了油水,松木熏得皮肉很香。

    -

    另一边的廊道。

    被官吏簇拥于正中心的男人,是温月的兄长容山隐。

    容山隐外出赴宴,穿的是素净的常服直裰,宽袖宽袍,腰上系了竹青色的玉带,夜风卷起,袖缘猎猎,很是飘逸俊美。

    他的眉骨饱满,眸光清正,淡淡瞥了一眼女席,视线没有多做停留。

    同僚和他说话,容山隐对答如流,但有点心不在焉。

    他在想方才看到的那一幕。

    庭院里设下无数照明的铜雀石台烛灯,焰火哔啵作响,光线昏暗。

    所有女孩都站起来,打量郎君来客,唯有温月老神在在。

    她躲在小娘子们的华衣后头,闷头思考。

    像是终于选择好了菜肴,小姑娘撩起衣袖,弯腰夹菜。

    那一截藕臂雪白,腕骨伶仃,在灯下发光。

    容山隐不知为何,莫名其妙地翘了一下唇角。

    整个席面,单温月一个这么不开窍,对红尘俗事漠不关心,一心吃饭。

    -

    没等宴席再次开始,谢府的奴仆忽然动了起来。

    王管事像是招架不住,小声同长随们耳语,喊他们去叫人。

    生辰宴忽然乱了,就连温月也受到了波及,她不敢再吃,抻长了颈子张望。

    “出什么事了?”谢素洁不满地问。

    没等管事回答,一道狼狈的身形便冲入谢府庭院。

    如同一只受困的凶兽,忽然发狂,撕开牢笼。

    宴席上全是身份尊贵的小娘子小郎君,大家纷纷退开,生怕这个乱跑乱窜的疯子会出手伤人。

    气氛顿时变得凝重,鸦雀无声。

    疯子仓皇张望,像是在找人。

    忽然,他眼睛一亮,扑通一声跪到容山隐的身前。满是伤痕的指骨,紧紧攥住容山隐的衣袍。

    “子静,我是行砚。求你开恩,救救我父亲。你知他清正秉性,在工部任上多年,一直宵旰忧劳、兢兢业业。通天桥倒塌一案,与我父亲绝无干系,用料下乘,也是麾下的官吏贪墨谋私,他全不知情啊。”

    跪在庭院中央的少年郎,是户部尚书白松的次子白清让。他曾是容山隐书院同窗,曾在容山隐清贫的时候,赠粮食、被褥、书籍,用于接济,两人关系一度很好。

    直到容山隐高中状元出仕,白清让是后一届的进士,两人渐渐断了联系。

    白清让舍弃了官宦子弟的尊严,当众下跪,泣不成声。

    他一想到年迈的父亲被关在刑部大牢里受昔日好友的审讯,手脚被上了刑具,皮开肉绽,全是血污,心疼不已。

    白清让怎么都没想到,容山隐冷心冷情至此地步。

    念在他们同窗一场,怎么说也该对他的父亲照拂有加,可偏偏容山隐秉公办事到了极点,甚至是蓄意报复。

    白清让不愿意这样想容山隐的,可眼下,他只能以为,是容山隐不喜欢从前的落魄被白清让瞧见。

    他视自己悲惨的过去为耻辱,所以急于闭上白清让的嘴,和他撇清关系。

    是了,白清让苦笑一声。

    若非如此,容山隐怎会投奔到朝堂的蠹虫谢献的阵营?

    容山隐本就是狼心狗肺的人啊。

    白清让希望能唤醒旧友的良知。

    他继续哭求:“子静,我知你是通天桥倒塌案的主审官,看在我父亲曾对你的才学赞不绝口,在你微末时曾指点你策论、看顾你官场人情往来,他帮过你,你能不能念及旧情,不要再伤我父亲。”

    “谢献是我父亲政敌,他故意借此案拉我父亲下马。他残害忠良,蠹国害民,你这是在助纣为虐,子静,你的抱负呢?你的雄心壮志呢?!”

    白清让哭得凄凉,奈何容山隐的心是石头做的,他仍旧一言不发,不为所动。

    容山隐那双岑寂如山的凤眸里,没有怜悯。像是一尊无喜无忧的佛,神明不在意世人。

    温月从压低了的人声里听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白清让的父亲白松,是大嵩国的工部尚书。在朝为官四十多年,一直清廉正直,对寒族子弟多有提携,在百姓的口中,风评很好。

    只是,他于朝堂间办差太过刚直,不懂变通。自从谢献上位,他屡屡驳回谢献的折子,教唆都察院一同弹劾谢氏官员。还曾行走于宫掖间,企图提点少帝,留心提防摄政老臣谢献。

    既是政敌,上蹿下跳蹦跶了这么久,平白得来的报仇机会,谢献又岂会手下留情?所有人都知道,通天桥倒塌一案,是用料下等、修葺不善出的差错,但谢献蒙蔽少帝,非要拿白松开刀,又有谁能拦得住?

    偏偏审理此案的三法司,全是谢献一党,白松没有翻案的可能。

    只是,容山隐未免太过寡情,就连相识于微末的旧友都不肯搭把手……

    众人不免抬头,打量容山隐的脸色。

    郎君目不斜视,神情和缓,无动于衷。

    容山隐依旧是沉默寡言。

    白清让的心,渐渐凉了。

    他苦笑:“子静……”

    最终,容山隐垂下浓密的长睫,如玉指骨微颤。他扣住了白清让的手,用力拉下。

    “白清让,本官一贯秉公执法,岂容你在同僚面前,污言秽语玷污辱没?来人,将他丢出谢府外,莫要扰了宾客们吃宴的雅兴。”

    说完,管事听从吩咐,和护院一拥而上,辖制住闹事的白清让。

    他们要把伤痕累累的少年郎拖走。

    白清让猛然挣开仆从,怒不可遏。

    “放开,我自己走!”

    他理一理衣袍,不再哭求。

    只是临走前,白清让只是看了容山隐一眼,又一眼。仿佛要从他身上,找到那个曾与自己谈论“为天下苍生谋福祉”的意气少年。

    可惜,容山隐弄丢了。

    白清让失望。

    “早晚有一日,你会自食其果的!容山隐,你不得好死!”

    “子静,你会后悔的……”

    -

    容山隐不动声色地抬眸,一双狭长凤眼波澜不惊。

    他是谢献立在外头的靶子,任人磋磨、辱骂、打压,他面不改色,岿然不动。

    他早习惯如此。

    只是,偏偏今日的恶事,落到了妹妹温月的眼里。

    阿月会如何想他?

    容山隐呼吸一慢,他少见的蹙了一下眉,没有回头。

    如他所料的那样,温月确实在背地里默默观察兄长。

    记忆里,温润如玉的兄长,和眼前佛口蛇心的男人的模样渐渐磨出了棱角,不再一致。

    两副面孔,相去甚远。

    恍惚间,温月想起了容山隐离开的那日。

    天色昏昏,重峦叠嶂,山寨前下起细细密密的雨。

    冷得她打颤。

    容山隐说的话,直到今日,温月仍历历在目。

    他说:

    “你以为,你们苗疆十八堂是什么好去处吗?一群亡命之徒罢了,我不屑与尔等为伍。”

    “我厌恶你身上的匪气,我不再是你的兄长。”

    “阿月,我恶心你。”

    容山隐走了,他去追逐他的荣华富贵了,他去攀他的高枝了。

    他厌恶十八堂的草莽生涯,视其为污点。那日的狠心话,他的确句句出自肺腑,没有一句假话。

    温月终于明白了。

    容山隐,是真的讨厌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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