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时间都凝固在了这一刻。只有微弱的电流声和呼吸声透过话筒传来，让人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许久之后，秦深才开口说道：“是小曦告诉你的吧。”
顾晓不置可否。
秦深欣慰地说：“那丫头现在越来越有本事了。”
顾晓皱了皱眉，很反感秦深这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语气，好像顾晨曦这些年的成功全是在秦深的庇护下才得以实现。
“所以，你现在要跟我这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头子翻旧账是吗？”秦深叹了口气，幽幽地说。
“我没想翻旧账。”顾晓否认。
“但你也指控不了我，”秦深说，“小曦用的是非法手段查到的吧？那证据不能摆在明面儿上，不然还能把自己搭进去。”
“但我问心无愧，”秦深很平静地说，“那笔钱，我是动了，但那是秀莲做手术急用的，生活上我从来没有亏待过你们，黎星高中一年学费都要十几万，我又要供你们上大学，鹿山苑还是高档小区……”
“我没说钱的事，你不必刻意把话题往那上面引，”顾晓打断了秦深的话，“你很清楚我更在乎的是什么。”
秦深沉默不语。
“当年，你到底，是为什么，要放他们上前线。”顾晓一字一顿地说，眼尾微微发红。
秦深没有犹豫：“我很早就说过了，是他们无视组织命令，擅自行动。”
“撒谎，”顾晓咬着牙，握着手机的手微微颤抖，“你们那么多人都看不住两个人的吗！”
秦深说：“现场人人自危，根本无暇去顾及两个去送死的人。”
“去你的人人自危！”顾晓厉声说道，“你的好下属，许海峰，全都交代了，是你在第一轮轰炸结束后给他们下的命令，让他们去探查伤亡情况，是你的判断失误，才导致了他们的死亡！”
“我是判断失误了，但我有在挽回，是他们自己不愿意回来的！”秦深怒道，“第二轮轰炸开始后，我立刻下了命令，让他们紧急撤离，也派了人前去接应，但他们依旧选择了深入，没有回头的打算！”
“那是因为他们看到了那附近有伤员！他们不能见死不救！”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让他们去救人了吗，我让他们回来，别去送死，他们听吗！”
秦深这么多年来，头一次这么失态：“那伤员又不是中国人，他们去救什么，真把自己当救世主了！但凡他们抬头看看就能知道，战场上死伤的人数目庞大，根本救不过来，就凭他们两个记者，还想着学医生救死扶伤，在战场上罔顾命令，愚蠢至极！”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冷血吗，”顾晓嗤笑，“自己留在国内舒舒服服地下达命令，看谁不爽就丢到前线，死没死都是炮弹的错，跟你无关……”
秦深呵斥道：“顾晓！说话得有证据！”
“我没有证据，”顾晓冷冷地说，“但人心的险恶从来没有证据可言。”
“事已至此，为了能让您体面地老去，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再联系了。”
顾晓说完就挂了电话。
他漆黑的瞳孔里泛着水光，仿佛被一波一波冰冷的海浪打回了黑暗的深渊，浑身泛着冷，忍不住微微发抖。
一年前，顾氏大楼——
“真相是什么，还重要吗？”顾晨曦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静静地凝视着大楼下熙熙攘攘的街道和来来往往的车辆。
顾晓沉默地攥着手中刚看完的文件，力度大到指尖泛白。
“撕了吧。”顾晨曦叹了口气。
顾晓无动于衷。
顾晨曦说：“他都退休了……”
“可他们都死了。”顾晓盯着文件。
“顾晓，我给你看这些不是让你钻牛角尖的。”
“……我没有。”顾晓垂下眼睛，“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的话语里带着几分艰涩，阳光映衬得他的脸色愈发苍白，像薄如蝉翼的窗户纸一捅就破。
顾晨曦凝视着顾晓，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顾晓这么脆弱迷茫的样子了。
这迟到了二十年的真相，不过是给他们的一个慰藉罢了。
他们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秦深是为了一己私利，特意把陈璐派上了前线，可一切都太巧了。
恰好陈璐和秦深在竞争同一个位置，恰好陈璐和顾昊没有回来，恰好秦深拿到了那笔丰厚的抚恤金，恰好魏秀莲因为这笔钱得到了治疗的机会，恰好秦深从此飞黄腾达，而顾氏姐弟不得不寄人篱下。
顾晨曦不愿意去怀疑自己信任了数十年的人，可多年来的磨练让她不得不选择用最阴暗的思想去揣测。
结果证明她是对的。
数十年的亲情，原来只是当年的一场阴谋策划，而她，把害他们最深的人，当作是茫茫苦海中唯一的浮木，还赖以生存了那么多年。
赤裸的真相总归要在阳光下曝晒。
“你别管了，我来处理。”顾晨曦抽走了顾晓手中的资料。
顾晓一愣：“你怎么处理？”
“总归比你有办法。”顾晨曦把资料扔进了碎纸机，看着那白纸黑字逐渐被吞噬，面无表情地说，“我警告你，别犯傻。”
顾晓有些无语：“我不会做什么的……”
“我没说你会做什么，”顾晨曦转过头来审视着他，“我是说，你会想什么。”
顾晓：“……”
“当年我太忙了，以至于忽略了你的心理健康，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和你好好谈谈。等到终于抽出点时间来了，却不知道为什么，你好像突然放下了。”
顾晨曦笑了笑：“我问了张阿姨才知道，原来当年你把家底全都抖给林乔了。”
顾晓扭过头望向窗外，假装没看见顾晨曦眼底的戏谑。
“能有人替我治好你的病，我这个做姐姐的也就放心了。这也是为什么我不阻止你们两个在一起的原因吧，你一向有主见，既然你选择了他，那一定有你的道理，我……一直没怎么照顾你，和林乔比起来……”
“你病了？开始说什么胡话。”顾晓不客气地打断了顾晨曦。
顾晨曦勉强笑了笑：“行，我不说了……”
“你是我姐，他是我爱人，你们都是我最重要的人，没有什么可比较的。”
顾晓皱着眉，因为不擅长说这种煽情的话，还装起了凶：“以后别让我再听到这种话，你结婚的时候我都没有这么大度。”
顾晨曦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了：“我都结婚多少年了，你还看他不顺眼啊。”
“我会看他顺眼才奇怪呢好吧！”顾晓瞪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当初入学的时候，就不应该你送我去，让他惦记了你那么多年，还威逼利诱让我六亲不认地卖你。”
顾晨曦撩了撩长发：“怎么，是嫉妒你姐姐有让人一见钟情的本事吗？”
顾晓：“……”
想到当初他和林乔相看两厌，在林乔眼里，他甚至只是一个中二病，顾晓气急败坏：“我走了。”
顾晨曦最大的乐趣之一，就是看自己这弟弟想揍她却拿她没办法，一副很憋屈的样子。
于是，她故意火上浇油：“诶，你一个人，怎么回去啊？要不我让你姐夫送你一下吧，他就在楼下等我下班呢！”
顾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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