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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2章 致以百年孤独的你(1) (第2/2页)

太阳像人的目光一样刺眼,脚下踩着每一粒沙子都像硬板板的鹅卵石,海水潮涨潮落时不时淹没过他的脚背,他那时想到:据说以前会有人提着小桶铲子在沙滩上收集被潮汐冲上岸的贝壳海螺,真想亲自体验一下那种和平的生活。

    他漫无目的的心绪伴着无处可去的脚步,楚斩雨知道自己必须找到军队,他们一定会把自己收编进军队,但是走了这么久都没发现人类的痕迹,他甚至悲观地开始考虑如果外面的人已经灭亡了自己该怎么办。

    若是除开安东尼的事情,楚斩雨其实是很乐意和杨树沛聊聊刚遇见时的感受。

    但是杨树沛显然没办法说话了,舌头伸出来后因为过于肿胀也收不回去,像截泡发了的海带一样悬挂在外面。监护器也发出滴滴滴红光,那是警示人离开的意思,按照目前他躯体的反应,死后很有可能会炸开,玻璃是否能防住这炸开的冲击力也不好说。

    杨树沛看着他的表情,他觉得楚斩雨的共情力很有意思:毕竟一般来说,别人身上再绝望的经历,那也是别人的,所以人很难做到切实的同情,而自己身上的痛苦再小再普通,那都是切肤之痛。

    楚斩雨对别人的悲伤很敏感,会因此难受上一个月,一年的都是有的,杨树沛知道他有个小本子,上面记载着每一个他见过的人的名字,有人死了就把上面的人划掉,然后在一旁写上死因。

    这种反复的过程实在是个折磨人的过程,但楚斩雨却对自己身上发生的痛苦视若无睹,似乎认为自己天生应该如此,不为自己感到悲伤。

    从前杨树沛不理解他的想法,但是,现在随着调查,他隐约猜到了大胆的原因。

    楚斩雨站起来,他向病床上那具失去生机的肉囊鞠躬行礼,准备转身,打开门走出去,像无数次曾经对不同的人这么做过一样,他现在只能让自己不要直面杨树沛的死亡,还是极其悲惨的死相。

    纵使再美好的故事和感情,在特殊年代总感觉笼罩着阴霾,楚斩雨自然可以装作看不见,但阴霾不会就此消失。

    于他,杨树沛出现和离开的时机都过于刻骨铭心,是他带着楚斩雨从尘土中站到人群里去,等到楚斩雨蒙尘扫净熠熠生辉时再回首,那个人却很快要消失了。

    杨树沛爱开玩笑,乐观,也爱预料自己的后面会怎么样,不知道他有没有想过自己会以这种方式死去。

    “够了……不能在想来想去了。”

    这胡思乱想,多愁善感的性子还改了。

    既然接过他的位子,就不要去想除了这份职位之外的其他事情,不要让其他的事情使自己心神激荡,影响正常工作。

    人死了,不过是回归大地罢了。

    薇儿是这样,杨中将也是这样。

    没什么的……

    他刚要走的时候,却听见病床上忽然传来一阵低低的说话声;是杨树沛在非常缓慢地说,招呼他过来一些:“……等…下……”

    “您还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楚斩雨转过身,俯下身子贴近玻璃幕板那个传声的设备,以好听清楚长辈最后的遗言。

    “你是谁?”杨树沛问。

    楚斩雨感觉异变可能引发了杨树沛的脑部疾病,怎么会没头脑地问出这样的问题。他失笑道:“我是楚斩雨啊,您糊涂了吗?”

    虽然濒死,可是杨树沛的眼神很亮很清晰,简直如黑曜石一样闪亮。他嘴唇发抖,艰难地挪动着身体,慢慢地靠近传声设备,看起来是唯恐楚斩雨听不见他的声音。

    “你…为什么会来到…呢?”

    最后一个宾语只有楚斩雨听见。

    这组起来的一句话,宛如当头一棒,重重地砸在了楚斩雨的脑门上,震得他心神巨震,和末日审判的号角那样洪亮骇人。

    心里仿佛被个无形的大石压住,嘴巴不停的颤抖,脑子一片空白,似乎完全忘记了应该作何反应。

    正中眉心的子弹是温柔的,楚斩雨此时就正眼睁睁地看着这颗温柔的子弹致命地朝自己飞来,打中了自捂得紧紧的,也万万不敢和任何人说的秘密。

    楚斩雨愣愣地看着空中,双目毫无神采,在背着光的角度下漆黑如空洞,仿佛能吸纳一切,色泽好像灵魂被掏空;他的嘴唇蠕动了两下,这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

    最终楚斩雨没有说话,然而他的恐惧和震惊已经把他出卖给了杨树沛,杨树沛了然地挤出一个笑容,像是听完了睡前童话故事结尾的孩子,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

    他死了。

    楚斩雨被滴滴的声音惊动,他看着屏幕三道平平的红线,医生和护士捧着鲜花,以及守在外面的士兵沉默着走进来,他们没有带枪,为首的人也递给楚斩雨一束白花。

    他捧着花,下意识地站在人群的外围,穿着白衣服的医护人员,黑衣服的士兵,被头顶柔和的光一照,虔诚的人们身上散发着一圈模模糊糊的光晕,像是透过淋满雨水的车窗,隔着往里面看,却看不真切。

    楚斩雨很想逃出去,离开这里,逃到一个没人能发现的地方,把自己完全藏起来。

    但是他做不到。

    ……

    大门在他身后关上了。

    这时,他的情绪已然完全失控,晕眩的感觉笼罩了他的一切,他摸着扶手走下人来人往的楼梯,心跳和呼吸也仿佛消失了,周边变得寂静空荡,医院里消毒水的气味,窃窃私语,高声的呼唤和低低传来的啜泣,这一切都仿佛离他很远很远。

    他不知道怎么就到了街上,温暖到疼痛的阳光洒下来,穿过树叶和高楼的间隙,在街道上的人群间来回,载着客人的电车开了过来,穿着各种衣服的人,在他眼里像是不断抖动的驳杂色块。

    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不在医院里了。

    实际上,他思考不了任何事情,脑海里徘徊着一个名为绝望的幽灵:

    “完了,一切都完了。”

    意外就是这样,像一场潜伏许久的大暴雨,每次出现都能精准地抓住你没带伞的时候倾盆而下,淋得你眼前发黑发湿,使你毕生都永久地处于暴雨所带来的潮湿里。

    他仿佛狼狈地走在夜里,走在雨里;无边黑暗里,瓢泼大雨里,看不见任何东西,想要呼唤曾经干净清澈的河水,凌晨时分清脆的鸟鸣和一颗无瑕的心灵。

    满载着乘客的车辆开了,楚斩雨愣愣地看着车辆远去,身后鸣笛声层层叠叠,他缄默着让开道路,如梦初醒,看着车流像河水流入干涸旱道一样四散开来,奔向远方。

    “而每一次走向未来的步伐,都会在积水里溅起透湿裤脚的淤泥水花,将你的双腿和灵魂都如灌铅般沉重,麻木不堪。”

    没人能逃出暴雨来临前的惴惴不安,楚斩雨也是,摆动双腿变成了一个机械的动作,楚斩雨现在是一辆设定好程序的战车,即便无人驾驶,也能准确地开向他该去的地方——统战部,他该去这里,不能独自躲起来放声哭骂,更不能逃走。

    “无法舍弃的人,休想得到任何东西。”

    他隐约想起这么一句话。

    我已经舍弃了这么多东西,属于我的人和事好像迫不及待地离我而去,可是我在舍弃之后,到底有没有得到什么?

    到了办公室,他之前拜托阿黛尔专员带话,科研部那边已经也已经把视频拷贝好,楚斩雨把处理好的纸面文件交给助理,这才过去没多久,助理胸口上已经别了祭奠杨树沛的白花。

    终于有休息的时间,他去隔间里洗了一把脸,想让自己看起来精神点,电子钟表发出准时的滴答声。

    “下午五点整!”

    楚斩雨摸了摸钟表上的小鸟,把它塞回去,随后他穿上正装,戴好一杠一星有麦穗装饰的少将肩章,拿着刚刚批复的文件,走出了大门。

    他此刻必须让自己忙起来,才能做到不胡思乱想,否则恐惧瞬间就会把他压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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