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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 21 水边棚屋 (第2/2页)

垂下来,用结实的多股尼龙绳系紧四角,保证不会有雨水入侵。相比周围一些风吹能倒堪堪遮点小风半雨的危棚,康山家的棚子已经算很像样的了。

    古建国刚要敲那扇编得绵绵密密的门,康山背着一个旧竹筐推门出来了,看见三人一愣:“老师,你们怎么来了?”

    他看了一眼站在古建国身后的彦伟,把门掩上,想拉他们走远一点说话,古建国却又反手推着人往回走。

    “康山,这位是苏睿,英国……呃……很著名大学的大教授,刚才你走后我和他们说起你家的情况,他叔叔在香港那边是治疗痛风的专家,医院和慈善机构有合作项目,如果你娘的病情和他们研究方向对口的话,他可以帮忙联系去治病,医药费可以酌情减免。至于路费,我们再想办法,治病要紧。”

    康山张大了嘴,那张总是显得过于老成疲惫的脸终于显出了少年般迷惘的神情来。自从他爹去世以后,他已经经历过太多次生活的暴击,以至于这样听起来太过美好的事,他的第一反应是怀疑,怕是有陷阱的天方夜谭。

    当初妈妈遭遇车祸,从州立医院送到昆市的第一医院,已经耗尽了所有家当,那也是他这辈子走过的最远的地方。香港,遥远得只存在于书本电视里,他连想都没敢想过。

    作为一个有轻微洁癖的人,苏睿从进到棚屋区,精神上一直紧绷,但面上一点都没显出来,貌似平静地在垃圾、恶臭里穿行。然后他站在那里,连他脚下的那片地好像都处在了另一个世界,而他用一种极为平淡的语气说着康山不敢想象的梦:

    “我叔父是香港养心医院风湿病科中心的Dr. So Man Leung,苏文良主任医师,他的具体信息你可以去医院官网上查询。他们中心和香港中联中医研究院在关于痛风方面有联合研究项目。古老师说你父亲以前是本地的老中医,去世前一直为你母亲在做系统的调理,并且基本控制住了她的病情,后来你母亲再度发病后,你也没有停止过替她做中药辅疗,所以我想你母亲的情况很有可能争取到费用减免,但眼下我还不能担保。”

    苏睿的态度既不热情,也没有施恩的居高临下,平淡的叙述反而比古老师激动的言辞更有说服力。康山从震惊中慢慢恢复过来,他身边已经只余下这么一个亲人,看着妈妈的身体这两年不可挽回地衰竭,他已经绝望了,原本只是希望在余下的日子里妈妈不要过得太痛苦,可是忽然间,一个超乎想象的机会就这样出现了,他苍白的脸上骤然涌现出潮红,整个人都乱了。

    “我……我……那我需要做什么?”

    “如果你同意的话,我需要你母亲病情的详细说明,包括初始发病时间、日常发病频率、治疗过程、治疗效果,还有这些年的病历、检查结果,以及你们使用过的中药药方、疗效说明。”

    “有一些病历搬家不见了……我找找,找找……”

    古老师乐呵呵地在康山肩上敲了一把:“憨包!先赶紧让人进屋坐着,慢慢说。”

    “好,你……您请进。啊!我先收拾一下,收拾一下。”康山手忙脚乱地进了屋,只听见里面一阵乒里乓啷,过了两分钟,康山尴尬地搓着裤边打开了门,“不……不好意思,家里比较乱,要不我们去外面找个干净地方坐?”

    童彦伟笑嘻嘻地率先进了门:“没关系,我们正好也和阿姨打个招呼。”

    棚里有两张搭在木板上的窄床,左边不对窗的上头放了几本医书笔记,右边稍宽敞的枕边堆着满满一篮药。床中间挂了条长绳,母子俩常穿的几件衣服都挂在上头,权当做了帘子。一条高低脚的长条椅,铺了旧报纸的木箱拼着当桌子,简易的煤炉和炊具,以及几副碗筷,地上的小竹篮里放了半把蔫了的菜和几个玉米、洋芋,旁边堆了几个大大小小的矿泉水瓶,囤着康山下班背回来的净水。

    这间十来平方米的房间称得上家徒四壁,但收拾得挺干净,窗上挂了块雪白的碎花钩纱窗帘,虽然是手工制品却做得颇为精致,大概是这个屋子里最上档次的装饰品了。比起方才经过的那些没比废品站强多少的棚屋,看得出康家已经竭尽所能地在好好生活。

    “我要去后山采药,所以托朋友、朋友帮我照看一下我妈,她……她这会儿不在家。”康山把长条椅又用手抹了抹,“你……你们先请坐。”

    康山想把自己刚才忙乱收拾的两张床再铺平一点,苏睿特意伸手去帮了一把,不过康山很不好意思地拒绝了。

    苏睿感受了一下那床薄棉被的触感,带着常居水边的微潮,却是蓬软的,连垫床的被褥一起,应该都是近日置换的。康山大概怕母亲拒绝,特意用旧棉套套着掩饰,而他自己的床上用的显然还是床破破烂烂的老褥子。长绳上两人的衣服,除了最靠里的两件新衣,白秀云的衣服虽然旧,但是整洁且尺码相同,康山的衣服则凌乱破旧很多。

    是白秀云这个当娘的粗心,还是她的身体疼痛已经严重到顾不上这些日常细节?

    “你母亲在用轮椅代步?”

    苏睿看着地面上的辙痕,还有门槛外用木块削的小斜坡,问道。

    古建国奇怪地看了苏睿一眼,以他和苏睿有限的几次交道来看,苏睿虽然不是平易近人好相处的那种人,却极有教养,在明知道白秀云截肢的情况下,这样直冲冲地询问,不像他的作风,而康山怕他嫌弃妈妈出行太不方便,唯唯诺诺,不知该怎么答。

    古建国只能把话接了下来:“康山妈妈腿脚不好,手术完了以后,康山买了辆二手轮椅,不过日常生活她自己都能应付。”

    苏睿一面不置可否地打量房间,一面掏出了钢笔,在糊箱子的报纸上写下了叔父的名字及自己的电话号码。

    “你把资料整理完,送到七小来,我最近都住在那里。我和童彦伟可能还会到这里来,也要跟你母亲见上几面,确认患者的精神情况,以及她本人的治疗意愿。”

    “好,我会和妈妈商量。对……对不起,我这里连喝水的杯子都没有,家里也没什么好东西,我……”康山掏出了一个很旧的手机,记下电话又回拨过去,“这是我的号码,苏教授,你要是有事随时找我,今天起我会随时带在身上。”

    他腼腆而忙乱地从母亲的药篮子里拿出两个小纸包,往苏睿手里塞:“这是我自己晒的苦藤茶,泡水喝,祛湿祛暑的,还有天麻粉,都是……都是我自己弄的。”

    他感激又不知所措地讨好着,紧紧抓住了苏睿的手,突兀的肢体接触让苏睿的手臂都僵硬了,好在童彦伟很有眼力见地接过了药包:“你不用客气,我们也就是牵个线,你如果有什么事找不到他,找我或者我堂妹也是一样的,我姓童,你可以叫我童哥。”

    童彦伟不摆出警察的威慑力来,本身还是个亲和力很足的人,他还很懂得怎样在交谈中有技巧地让人放松防备,不像苏睿一看就是天之骄子充满了距离感。在他的插科打诨之下,康山逐渐放松了。

    小屋里空间有限,四个男人挤着转身都麻烦,大致情况了解完后,康山还是照原计划背了背篓出门去采药,正好顺路送三人回学校,童彦伟和康山凑着头聊了一路,已经自来熟地勾肩搭背上了。

    “小苏,康山给你的草药你收着,他之后应该还会趁空闲给你送点东西,你都接下来,他心里会舒服些,而且他从小跟着他爹在山上认药采药,晒出来的东西很多比药店的还好。”古建国不无担心地看着康山单薄的背影,十九岁的男孩已经有一副好像抬不起的肩膀,沉沉地永远耷拉着,“哎,他采药能自用,还能换钱,但如果不是家里太穷,他娘是不会准他进山的,老康当年就是在山里出的事。”

    “是出了意外?”

    古建国又是一声长叹:“说是摔坏了,但是谁都说不清。我们昔云这段山林往西北走,深处是有路通往那邦乡边境线的,八十年代的时候大地震,把靠近翡国的小路震出了几十里的断崖,之后很多厉害的‘拆家’和‘滚大轮’试图穿林越境都失败了。那些亡命之徒都过不去,慢慢就只余下一些采药砍柴的山里人会爬几道山,再往里,没谁认得路了。”

    苏睿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话里的意思:“你的意思是,康山父亲可能认得老路,然后被人逼着带路出了事?”

    “边境线逐年收紧,有些胆大的就又打起了老路的主意,想开山搭架再开条财路出来。康家几辈子的中医,可能是镇上最熟悉哲龙山的人,有人找过老康几次,你别看康山内向,骨子里倔脾气还是像他爹的,老康怎么肯沾那种伤天害理的事?被人害了也不一定,可怜啦!可能是遭了野兽,骸骨都没找全。”

    其实不仅是昔云,周边许多乡镇都有边境线与翡国相接,而所谓的边境线也并不是处处设有边防站、卡哨,一些村中不过几个相望而隔的界碑,连象征意义的栅栏、篱笆都没有,设一个简陋的民兵站,外来人员拿护照随意登记一下都可以过过“出国瘾”,当地居民更是饭后就去“邻国”散个步,隔三岔五“出国”探个亲。

    不过这并不代表夹带私货是很容易的事情,因为机动巡逻的武警、民兵,密集的流动卡哨,还有逢上大路必有的多重严格临检,让对数量和稳定性有需求的贩毒团伙急于寻求一条人迹罕至又能贯通县镇的暗路来。

    “那康山认路吗?我的意思是,他会不会因此也有危险?”

    “康山虽然几岁就跟着他爹进山,但是年纪太小,不会带他往深处走,秀云也不会准他再进深山,大概是不认路的。”

    苏睿抬眼望着镇后连绵的哲龙山脉,有“半年雨水半年霜”之称的昔云,年降水量极大,所以越往山边湿气越重,高山草甸连着远处的群峰,山脊处云雾游走,人迹罕至、保持着原始生长状态的深林在山岚中只透出一个模糊的影子,像蛰伏的吃人巨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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